與作家王安憶對話  
沈祖蕓

     在上海市政協九屆五次會議最後一天的教科文衛聯組會議上,身為上海市作家協會主席的王安憶委員一改平日溫和低調的風格,搶過話筒作了簡短而精彩的發言,她的發言涉及文學、文學精神以及特別強調的青少年閱讀。會後,王安憶接受了本報記者的專訪——

    閱讀,從《詩經》開始

    ●您有一個很形象的比喻給我印象很深:“森林,也許你一輩子都不會見到,但是它卻實實在在地改善著你的呼吸”,您用它來形容文學藝術對豐富精神世界的價值?

    ○這幾年,人們的經濟生活發生了很大的改觀,尤其是現在又加入了WTO,要參與全球背景下的市場規則,這對人們的價值觀念是一個挑戰,因為市場是以利益為驅動的,它很容易使人們變成經濟利益的動物,而忽略了精神的價值。

    養育精神的最好途徑是文學藝術,對此我提兩點建議,第一是要提高文學藝術品質,有些東西看起來也許並沒有最廣大的消費市場,但是有它和無它是大不一樣的,就像森林,也許你一輩子都不會見到,但是他們卻在改善著你的呼吸。第二是推廣文學藝術的普及面。我曾經看到過一份學生假期的書單,是哪個教育部門推薦給中學生閱讀的,其中全部都是知識性科普讀物和社會名流的成功經驗,沒有一本文學作品。由於考試製度的嚴酷,學生對於課堂以外的閱讀開始漸漸失去了興趣,學習變成了功利行為,這嚴重影響著他們吸收精神方面的養料,所以,我建議從小學起就要開設閱讀課,初中、高中直到大學。

    ●您認為現在青少年的閱讀狀況如何?

    ○現在青少年的閱讀狀況不容樂觀。他們首先對閱讀沒有興趣,其次是沒有時間,還有就是讀書學習都帶有了功利性,和學習考試有關係的書多讀一些,沒關係的就少讀或者不讀。我發現有些青少年對漢語缺乏興趣,倒是很熱衷於一些外來語,我覺得這與學校教育沒有多大關係,卻與整個社會和時代有關。其實漢語是非常好的一門語言,但是它又很難經過歸納一板一眼地教給學生,所以關鍵還是要靠閱讀,大量的閱讀。但是我感到有時候開給學生閱讀的書目太強調了與時代結合,而有些文化是經過千百年地積累的,這種積累和沉澱下來的精髓很寶貴,不能因為它不夠現代而忽視它。

    ●如果讓您來定書目的話,您會推薦什麼作品?如果學校開設閱讀課的話,您認為應該講授些什麼內容?

    ○如果讓我來定書目的話,我會推薦一些經典的東西,比如一些文學理論或托爾斯泰的書籍。開設閱讀課的話,我認為應該好好讀一讀《詩經》。

    ●《詩經》?您認為它適合中小學生閱讀嗎?

    ○是的,《詩經》瑯瑯上口,適合從小學到大學的各個年齡段的青少年閱讀。《詩經》是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它是中國韻文的源頭,是中國詩史的光輝起點。它的形式多樣:史詩、諷刺詩、敘事詩、戀歌、戰歌、頌歌、節令歌以及勞動歌謠樣樣都有。它的內容豐富,涉及了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讀著《詩經》,體會著風雅頌、賦比興,你就會像被領進一個河汊密布的地帶,瀰漫的水霧撲面而來,模糊了你的玻璃鏡片。《詩經》本身就是一條河流,一條文字之河。由於時間的關係,我們永遠生活在《詩經》的下游,感受其芬芳,接受其哺養。

    是講課,不是作秀

    ●1994年您曾經在復旦大學當過兼職教授,是嗎?

    ○不是什麼教授,只是講課而已,講過一學期。當時的想法很簡單。因為我從未讀過大學,大學對我有很大的吸引力。先是覺得沒必要自己做學生,儘管沒有系統地學習,但在20多歲的時候,我就經常去各大院校旁聽、參加英語補習班、積極地吸收古典文學知識。其實,自己隨時隨地都在學習,不必跑到學校裏,這種方式對自己來説效果未必好。於是,就只能選擇講課了。我希望通過講課,對自己的小説創作有個再思考的過程,同時尋找一種壓力做總結和歸納。

    ●在復旦講課,會有壓力嗎?一學期下來,您最大的收穫是什麼?

    ○我在復旦大學講小説寫作。起先我很擔心這門選修課不會很受歡迎,也許頭兩節課可能有學生,新鮮勁兒過去以後,人就會越來越少。但是我一直做著認真充分的準備,內容充實。我不會講自己的寫作,而是用名著來説明、分析理論。儘管備課很有壓力,但當走上講臺,會很興奮,學生們紀律很好,不只中文系,其他係的學生也過來旁聽。教師節的時候,我還收到簽了全班同學名字的賀卡,很受感動。我的收穫和當初選擇上講臺的出發點是一致的,一是有了課堂生活經驗,二是對自己的思想進行了歸納整理。所以,一學期的課結束後,我就將這些課的內容整理出來出版了《心靈世界》。

    ●聽説復旦以後,又有許多高校想請您擔任客座教授:您沒有答應,為什麼?

    ○我是來講課的,而不是作秀。我認為,新的思想形成需要很長時間,如果有新的想法,我可能還會再試一次。我是個不善於説話的人,在課堂上也不善於調侃,一學期講二十幾節課,必須有足夠的內容,所以並不是很輕鬆的。我沒有餘秋雨那種演講的魅力,但是我有內容,我的每一句話都是認真想過的,不加虛構,這是我的自信。我不太愛開玩笑,課堂氣氛比較嚴肅。我惟一感到不習慣的,是教室大自己的聲音小,又沒有麥克風,只能提高自己的嗓門,非常吃力,我實在很佩服職業教師的嗓音。

    寫作就像織毛衣

    ●在復旦講課的同時,您開始了《長恨歌》的寫作。後來因這部長篇而獲得茅盾文學獎和“最傑出的華文作家”的桂冠,一位評委這樣評價:“王安憶的《長恨歌》描寫的不只是一座城市,而是將這座城市寫成一個在歷史研究或個人經驗上很難感受到的一種視野。這樣的大手筆,在目前的世界小説界是非常罕見的,它可以説是一部史詩。”對此,您是怎麼看的?

    ○又講課又寫作的那一年我過得非常緊張。得獎對我來説的確很高興,但也覺得是一件自然的事情。從1979年發表第一篇小説以來,我已經寫了21年了。這21年裏,我從來沒有鬆懈過對寫作的努力,我一直以誠實的勞動對待每一個字和每一個句子,寫作貫穿了我的整個生活。所以當回報來到的時候,雖是意料之外,卻也感到是情理之中。我想到中國的一句農諺: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當然,還有一句農諺是:風調雨順豐收年。

    我在寫作上走過的每一個階段,都受到文學界前輩與同仁真摯的關注與寬厚的評論,大家總是善待我,使我一直保持著向上的決心。在市場經濟帶來的消費社會,文學似乎變成了一個冷清的話題,其實不必沮喪,也許正是它的真實性質,它總是避開外部的喧嘩,而在寂靜的內心深藏著。

    ●您寫長篇巨作《長恨歌》和您平時喜歡看推理小説有內在關係嗎?

    ○也許有吧。我很喜愛看推理小説,最喜歡的是阿加莎克裏斯蒂的作品,我家臥室中有一書架的推理小説。我看這些書不光是看破案,主要是學習他們表現人性的方式。

    ●看過您作品的人都認為您是一個講故事的高手,那些層層疊疊、雜亂無章的瑣碎生活都能被説得淋漓盡致,比如讀《長恨歌》。

    ○我還是踏著“現實”的步點,一步步地往前走。其實生活本身就只有那麼一點內容,每個人看到的都是一樣的生活,大家觀察到的也都差不多,而大家寫出來的作品不一樣,這要看你理性準備有多少。如果你的理性充分,你就深刻,就和別人不一樣。寫作就像織毛衣,需要很有耐心,從底上開始,一針一線織起來,而且起頭最難……

    城市需要文學精神

    ●您走馬上任後,一直特別強調文學精神。在各種場合,您都提到了文學能提升一座城市的格調這樣的觀點,為什麼?

    ○我們知道大眾化的文學已上了市場軌道,而“小眾”的、嚴肅的文學始終比較沉寂。嚴肅文學相對冷清些,這很正常,令人擔心的倒是文學的市場化、時尚化,使得很多人對文學的標準産生了懷疑,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當今年輕人對文學的看法。他們看不清文學真正的趣味、立場和美學追求,對什麼是好作品,什麼是不好的作品,漸漸失去判斷。所以,在這個時候,文學精神很重要,一座城市有沒有文學大不一樣,文學提升它的格調。真正嚴肅的作家應當有市場之外的、更高的標準。

    

    《中國教育報》2002年4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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