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內以及俄羅斯、美國不少人在第一時間就本文指出的這個問題表達了關切、發表了評論，他們的觀點可分為兩大類，一是不無憂慮地擔心俄美關係改善傷及中國，二是認為這種變化對中國也不無機遇，關鍵看怎麼認識問題。前者叫做“挑戰論”，後者叫做“機遇論”。筆者覺得，三言兩語、感情用事都回答不了這個大問題。確實，這樣的大變化對中國的含義是需要仔細研究與進一步觀察的。本文主要分析俄美關係的變化給中國提供的機遇與挑戰。

    我認為，俄美關係的變化再一次表明，“冷戰”與“冷戰後”確實離開我們遠去了（雖然，正如許多客觀、科學的評價指出的那樣，俄美之間還有許多冷戰遺産尚待清算）。

    讓我們先來看俄美關係變化給中國的機會

    在目前的中國、俄羅斯、美國的所謂“三角關係”中，中俄的接近決不意味著是反對美國，雖然中俄都有相互借重在某些問題領域抵消美國壓力的考慮，美國也不可能再借助中國反俄羅斯，或者借俄羅斯反對中國，因為沒有必要這樣做。在某種意義上，如俄羅斯真的成為了西方的一部分，加入北約與成為美國的盟友，借助西方來維護其針對非西方（中亞穆斯林世界與東方中國）的利益，或者俄羅斯在中短期內不提世界政治多極化，不追求國家復興戰略，那麼，目前的中，美，俄三角關係實際上難以成立。

    當然，推動俄羅斯行動的主要考慮不是這種親近西方的理想主義，而是現實利益考慮，畢竟，俄羅斯在後冷戰時代與中國之間已經産生了強大的利益關係。俄羅斯在實行親西方政策的同時與中國簽署了重要的雙邊關係條約。所以，如果人們説俄羅斯接近美國但不疏遠中國，這應該是成立的。

    俄羅斯學者、莫斯科卡內基基金會副主任特列寧認為：俄羅斯加入西方世界，融入歐洲這同時也符合中國的利益。因為，俄羅斯融入歐洲總比俄羅斯遊走徘徊在東西方之間要好。在東西方之間徘徊遊蕩的俄羅斯給中國帶來的將是更多的問題。而融入西方世界的俄羅斯帶給中國的將是更多的機會。（注1）

    卡內基捐贈的國際和平基金會軍控問題專家、前美國能源部助理部長ROSE GOTTEMOELLER認為，這次布希政府冒著國內單邊主義勢力反對的壓力，同意在某種對等的基礎上削減核武器，是向著與單邊主義相反的合作、雙邊方式轉移的一個步驟。（注2）中國社會科學院學者鄭羽則認為，“中俄兩國總的外交構想都不將任何一國當作自己的固定敵人，雙邊內容外的中俄戰略協作只是針對可能損害兩國國家利益的某種政策。當美國在一定程度上放棄單邊主義，願意在某些領域與俄中任何一國保持合作關係時，就符合中俄戰略協作的本意，並能夠同時有益於中俄兩國。例如，俄美之間新的核裁軍條約的簽署也同樣符合中國的核安全利益。” “俄並沒有接受單極世界的原則；俄羅斯-北約新關係的建立使俄在特定領域對北約的行為構成了一定程度的制約；新核裁軍條約的簽署使美國在核軍備領域的單邊計劃受到了一定的限制。這既符合國際社會的利益，也符合中國的利益。”（注3）

    歷史性的選擇？

    這次俄美關係變化中表現出的爭論不大的共同點是俄羅斯的西化選擇。

    俄羅斯選擇西方是這個國家的歷史性的選擇還是權宜之計？從表面情況看，俄羅斯確實在加入西方，西方也最終給了俄羅斯無論在歐洲大家庭還是北約安全結構以及未來的世界貿易組織等一個應有的位置。最近的俄美戰略關係宣言是俄國融入西方世界進程的又一個里程碑。這是蘇聯解體後，俄羅斯第二次靠近西方的行動。第一次是在葉利欽時代，幼稚的親西方政策卻沒有得到西方的認可（在冷戰剛結束的時候，讓西方人一下子接受一個昔日的頭號勁敵的繼承者俄羅斯是不可能的），俄羅斯人對西方充滿了愛之怨。在普京主持下，俄羅斯人再次選擇親西方政策。這次，經歷了俄羅斯10年“求愛”的美國與歐洲終於認可、接受與鼓勵了俄羅斯的選擇，俄羅斯人可以大膽地“西進”了。

    俄羅斯目前的國家方向變化，如果不是權宜之計的話，其意義與影響，特別是對中國，也許將不亞於蘇聯解體。這次俄羅斯在美國主導下的世界秩序中扮演了更多不是破壞性而是建設性的角色。俄羅斯接近西方使得21世紀的世界秩序輪廓更加清楚了一些。

    中國應該認真研究俄羅斯美國新關係的衝擊

    目前中國一些人在密切關注著俄與西方關係的變化，出現了對俄美關係變化的擔心，例如，俄羅斯接近美國是否以某種形式的中國利益為代價？中短期內，中國與俄羅斯的關係不一定受到損害，但長期呢？中國是否在“後後冷戰”時期的世界與亞洲被邊緣化？中國的周邊國際環境是否變得有所不利？

    本文認為 （當然這些觀點可以進一步推敲）：

    俄羅斯可能在在中美關係中日益走向中立化。今後，可以預期的是，俄羅斯將越來越像美國的其他朋友與盟友那樣對待中國。俄羅斯雖然不可能像美國那樣干涉中國的國內政治發展，但俄羅斯會關注中國是否出現歐洲與美國希望的那種政治變化。也就是説，今後俄羅斯會變得更像是西方國家。而且這種新科西方國家也許比西方國家還西方，如同新富人在各方面都模倣像真正的富人那麼生活。為了獲得美國的滿意，也為了維護俄羅斯在中國的利益不因為中美關係惡化而受影響，不能排除，今後俄羅斯可能“幼稚地”願意做中美問題的某種中間人（注意到普京對做國際中間人樂此不疲）。

    在中國與美日安保體系的矛盾仍然很大的情況下，俄國武力干預甚至允許美國的軍事戰略力量進入中亞，加上俄羅斯已經成為事實上的北約準成員國，中國將面臨前所未有的複雜國際安全環境，中國在東部複雜的安全形勢下不得不有所考慮來自西部與北部的新壓力。

    浮現在表面的問題還有：俄國加入西方是否有對付中國崛起或者中國問題的目的或者潛在、客觀效果？這個問題也是不能簡單地回答的。俄羅斯把維持自己在歐亞國家，特別是在遠東地區的國家安全的希望寄託在美國身上。可以預料的是，美國將越來越捲入俄羅斯在遠東的事務。美國會替俄羅斯考慮中國在包括俄羅斯在內的東北亞安全問題。這裡，值得注意的是俄羅斯、美國以及其他國家越來越關心的所謂“越來越多”的在俄羅斯遠東西伯利亞地區中國移民（我沒有調查這個問題，但覺得這個問題被誇大了）。有俄羅斯“中國威脅”觀點認為，由於俄羅斯經濟繼續不景氣，人口危機越來越嚴重，隨著該地區大片鄉村城市的荒蕪，西伯利亞和遠東地區將越來越中國化。俄羅斯最終將有喪失該地區的危險。所以，在這一方面莫斯科需要華盛頓的幫助。

    儘管近期俄並不會疏遠中國，但是莫斯科將會把俄美關係的大變化、俄同北約的新關係，當成一張非常有用的牌使用在中俄關係中。中俄之間的經濟關係並不強大，兩國關係的經濟基礎遠不如中美關係。俄羅斯將利用其新的國際地位促使中國加強與其的經濟關係。眼下，俄羅斯迫切希望中國支援其加入世界貿易組織 。當然，俄美關係將繼續變化。俄羅斯是個有巨大潛力的大國。美國對俄羅斯有著深層次的戰略疑慮，這種疑慮是不可能靠幾次高峰會議消除的。俄羅斯要真正成為西方世界的一員也不是短期內做到的。如果俄羅斯要復興其沙皇俄國當年在歐洲政治中舉足輕重的地位，如果俄羅斯按照目前的經濟、社會發展勢頭，那麼，美國與俄羅斯的戰略矛盾有可能重新顯現。當然，這樣的矛盾不可能是冷戰那樣的超級大國之間全面對抗，更非傳統的國際政治權力角逐。

    因此，我的初步結論是，借用一句中國人的老生常談，俄美關係的變化，對中國是“機遇與挑戰並存”，但與那句老生常談不同，這次對中國而言，機遇不是大於挑戰而是挑戰大於機遇。因此，中國相應的對外戰略調整、變化應該是必需的。

    （作者為清華大學國際問題研究所學者，博士）

    注1： 倪樂雄：《俄國靠攏西方 世界格局重組》，《國際金融報》2002年6月3日。

    注2：2002年5月分別與筆者的談話。

    注3：鄭羽：《俄美走近了，中俄會怎樣》，《環球時報》2002年5月30日

    人民網 2002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