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學獎《雪山大地》,一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歷史敘事

發佈時間:2024-04-08 17:12:02丨來源:中國民族報丨作者:吳雪麗丨責任編輯:蘇文彥

在長篇小説《雪山大地》中,生於高原長于高原的作家楊志軍,以有力筆觸深情回望父親、母親與幾代草原建設者接續奮鬥的歷程,以詩性的語言、宏闊的視角,描繪了青藏高原上漢藏兩個家庭相濡以沫的交融,彰顯了藏族牧民生活樣貌的變遷,以及青藏高原由傳統走向現代滄桑巨變的恢宏畫卷。

《雪山大地》 資料圖片

領讀

楊志軍的長篇小説《雪山大地》,首次發表于《中國作家》2022年第11期,2023年獲得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小説跨越了新中國成立到新時代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時間,講述了以父親、母親為主體的三代人建設和獻身青海牧區、漢藏融為一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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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説以“我”為視角,父親和母親是新中國培養的第一批知識分子,他們放棄了在大城市的優越生活,先後來到艱苦的青海牧區工作,為牧區的教育衛生事業獻出了青春乃至生命。

父親的一生與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的艱難曲折、悲壯輝煌相伴而行。1950年代,作為科長的父親到沁多草原蹲點、了解牧區情況時,被當地極有威望的原部落頭人角巴賦予了一個藏族名字——強巴,強巴是角巴阿爸和爺爺的名字,從此父親不僅擁有了一個尊貴的藏族名字,也逐漸和這裡的群眾建立了血濃于水、生死與共的情感。

在一次突發的草原大洪水中,牧人桑傑的妻子賽毛為了救父親被洪水沖走。父親蹲點結束時,帶走了桑傑家聾啞卻聰慧的兒子才讓,將他帶去西寧交給姥姥、姥爺、母親照顧,並給他治病。此後升任沁多縣副縣長的父親因承擔瘟牛肉一事的責任被撤職,在重新選擇工作時,他義無反顧地選擇了當學校校長。彼時,沁多草原不僅沒有學校,牧人們也不願意送孩子上學。父親歷經千辛萬苦,騎馬走遍了整個沁多草原,在角巴的幫助下成立了草原上的第一所小學和中學,為青海牧區培養了第一批藏族知識分子,他們後來成為了建設牧區的中堅力量。

在困難時期,沁多草原不僅接納了遷來的西寧保育院,還在“文革”中成為許多知識分子的避難所。“文革”中被撤職的父親用牧區的牛羊肉換建材幫助牧區建立麻風病醫院,因“投機倒把”罪被判刑。改革開放後,父親先是創辦了沁多貿易公司,後來為了日益荒蕪、沙化的草原生態恢復,出任書中的阿尼瑪卿州州長,建立沁多城,在雪山大地的注視下走完了為牧區奉獻的一生。

母親本是西寧大醫院的一個外科醫生,但為了草原,她放棄舒適的生活,與父親一起,建立了沁多第一家醫院,又到生別離山裏建起麻風病醫療所,最終因被傳染麻風病而殉職。

父親和母親的故事,又串聯起姥姥、姥爺在西寧城裏與沁多牧區孩子們親如一家的故事。年輕一代的“我”、梅朵先後放棄了大城市的工作來到牧區,才讓在美國讀完博士後也選擇回到了草原,為沁多城的建設嘔心瀝血、英年早逝。

而在父親和母親為牧區奉獻一生的故事中,角巴這個草原人民尊敬愛戴的老人,成為他們在牧區紮根的重要依託和扶助者。角巴的妻子姜毛在上世紀60年代一直在照顧保育院的孤兒,新年終於能回家團聚,卻在返程途中失去了音信,被狼群襲擊而去世。為了幫助父親辦學校,角巴獻出自己家的帳房,幾乎不惜一切代價支援父親的工作,最後為了説服生態惡化的草原牧民搬到城市,在翻越雪山時,陷入了深不見底的雪淵,“被雪山大地收走了”。桑傑這個曾經的草原流浪孤兒是沁多草原的另一個領頭人,也始終支援著父親的工作,最後獻出了自己經商所得的全部積蓄。這些人物與主角共同構成雪山大地奉獻者群像,他們在時代的變遷中也艱難地找到自己生命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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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時代洪流中,父親創辦沁多學校、成立沁多貿易公司,母親創辦沁多縣醫院和麻風病醫療所,成為小説中最具華彩的章節。父親和母親兼具理想主義和現實情懷的夢想的實現,離不開草原人民的支援與幫助,他們共同譜寫了一曲生死與共、榮辱與共的輝煌篇章。

在這個過程中,“我”的家庭和角巴、桑傑一家,和許多沁多學校畢業的孩子們也成為了一個大家庭。是什麼把漢藏融為一家?是什麼使大家命運相連、休戚與共?在小説中,作者深情地寫到:“如何才能形成這樣一個奇怪的藏漢混搭的家,真是説不清楚啦。它有感情、習俗、婚姻、血液的交融,還有聲氣呼吸的交融,而一切交融都基於這樣一個條件:向善而生。”

是的,“向善而生”,但此“善”並非僅指向個體的“美”與“善”,而是 “大美”“大愛”與“大善”:是人與人之間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卻情濃于水;是生於斯長于斯的當地人對這片土地的摯愛;是父親與母親這些“外來者”不計個人得失的奉獻和犧牲精神;是中華兒女對祖國的深厚情感……正是這些“大愛”與“大善”,鑄就了多民族融合的歷史圖景與未來藍圖。

從青海牧區到省城西寧,三代人的故事貫穿起從草原到城市的現代化歷史進程。姥姥、姥爺以愛溫暖著來自牧區的孩子,他們在西寧的家成為了每一個來自沁多草原的孩子的“家”;父親母親一代人以他們一生的努力和堅守,在廣袤的草原上建立起一座現代化的草原之城——沁多城;“我”和梅朵、才讓一代仍然在建設和守護著這座城市;而更年輕的一代繼續譜寫新的篇章。從沁多草原到沁多城,從一片荒蕪的處女地到一座美麗的現代城市,從日漸荒蕪、退化的草原到草原生態的恢復,這是青海牧區艱難曲折的發展歷史,也是新中國從滿目瘡痍、百廢待興,一步步走向繁榮昌盛的復興之路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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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大地》也是一部與共建地球生命共同體這個話題有關的著作。在小説中,父親和一匹名為日尕的駿馬的故事盪氣迴腸。日尕精通人性、驍勇剛毅,在它的身上幾乎囊括了一匹駿馬、一個知己、一個英雄的品格。它跟隨父親大半生,從沁多草原到阿尼瑪卿州、到省城西寧,馳騁奔走,最後以傳奇的方式消失,帶領群馬離開沁多草原,一起成就了恢復草原生態的夢想。人與動物、人與草原的關係,其實也是人與萬物,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關係。人們信仰的雪山大地,不僅是人類賴於生存的家園,更被賦予了神性的守護意義。

在雪山大地的注視下,人們虔誠地信仰著“愛”與“善”,也傳遞著“愛”與“善”——來到城市的牧民依然堅持“為所有人祈福,自己的幸福才會到來”的信仰;醫術高明的藏醫來到生別離山,和母親一行共同為麻風病的治療獻計獻策;父親、角巴為雪山大地下的牧民們奔走一生,最後在純潔、偉岸的雪山大地中安息。

正如父親自己編寫、帶著學生們齊聲朗誦的詩句:“我生地球,仰觀宇宙,大地為母,蒼天為父,悠悠遠古,漫漫前路,人人相親,物物和睦,山河俊秀,處處溫柔,四海五洲,愛愛相守,家國必憂,做人為首……”人與人、人與國家、人與自然“愛愛相守”,才能“家國無憂”。因此,楊志軍的《雪山大地》在這個意義上,既是一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歷史敘事,也是一部漢藏一家親的感人奮鬥史。

(作者:西南民族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吳雪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