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年前的一幕讓次仁拉姆印象深刻:她和同事來到聶榮縣一名聾啞學生家中,開展送教到府服務。孩子看到她攜帶的物資裏放著的校服格外高興,比畫著讓母親為自己穿上校服。
“我能強烈感受到殘障孩子想入學的渴望。命運對他們已經造成了不公,特殊教育就要通過愛的滋養,讓他們能夠平等享有受教育的權利,盡可能消除殘障學生融入社會的障礙,給孩子多一個人生選擇。”黨的二十大代表、西藏那曲市特殊教育學校校長次仁拉姆説。
2013年,藏北草原第一所特殊教育學校建成,次仁拉姆親歷了那曲市特殊教育從無到有、從有到優的發展過程。如今,越來越多的特殊孩子在她和同事的教育幫助下,走出精彩人生路。
尋找“折翼天使”
已是高原10月,藏北草原漫長的冬天已悄然來臨,雪總是偶然間會飄起來。受疫情影響,坐落在海拔4500米的那曲市特殊教育學校尚未開學,學校制定了線上教學計劃,指導孩子們的學習。
那曲市特殊教育學校是那曲第一所對視障、聾啞、智力障礙等多種類型的殘障兒童進行九年義務教育的特殊教育學校,熱愛教育事業的次仁拉姆是這所學校的校長。
今年47歲的次仁拉姆,從小在那曲長大,1994年從西藏民族學院中師班畢業後,就投身到家鄉的教育事業中。
2003年,一次學習宣講會上,次仁拉姆第一次了解到特殊教育。彼時,她還在那曲地區(2018年5月那曲完成撤地設市工作,2018年之前稱那曲地區)安多縣完全中學任教。
“做老師的,希望每一個孩子都能接受好的教育,殘障孩子也應接受教育。聽完宣講,我就覺得特殊教育這份事業很有意義,但當時那曲地區還沒有這種學校,我就想著如果哪一天那曲有了特殊教育學校,我非常願意去工作。”
2013年,次仁拉姆投身特殊教育事業的夢想終於實現。這年8月,那曲地區特殊教育學校建成,次仁拉姆接到組織任命,來到學校擔任校長。
“很多人不知道特殊教育學校的存在,學校創辦後的首要任務就是尋找學生。”次仁拉姆告訴記者,藏北草原地域遼闊,農牧民居住分散,群眾對特殊教育的認識不足,一些牧民家長壓根兒不知道殘障孩子還可以上學。
為了不讓任何一個殘障兒童失去受教育的機會,次仁拉姆和學校教師花了整整兩個月時間走村入戶,足跡遍佈那曲地區周邊的縣區、鄉鎮、村居。
功夫不負有心人。最終,次仁拉姆成功招到60余名殘障兒童入學。但尋找這些孩子的過程卻充滿艱辛。
“2013年的時候,我們去比如縣的白嘎鄉,當時有些地方還沒有通柏油路,山坡特別陡,為了安全,不得不下車走一段路。路的旁邊就是懸崖,往下能直直看到山底,現在想起來還有一些後怕。”次仁拉姆回憶説。
如果説路上條件的艱難是招生第一關,那麼更重要的一關則是取得家長信任。“一開始,家長有很多疑慮,聾啞小孩上學,怎麼溝通?盲童看不到,能學什麼?”次仁拉姆説,“我就耐心解釋,給家長看照片,看視頻,用事實説服他們。”
其中一個家長叫覺瓊,他的孫女次仁央宗和孫子洛桑次成都有智力障礙。“兩個孩子幾乎沒有自理能力,在家裏什麼也做不了,他們真的可以在學校學習嗎?”覺瓊對孩子能去上學的事兒疑慮重重。次仁拉姆耐心地向覺瓊講解國家的政策和學校的教學方法,花了一早上時間才説服覺瓊。
看到改變,更能增強信心。寒假,次仁央宗姐弟倆回到家裏,給家人帶了在學校勞動課製作的小型陶藝動物當作禮物。如今,兩個孩子已經完全融入校園生活,即將繼續升學。看著穿著校服、變得自信的孩子,覺瓊流下了激動的眼淚。
就這樣,次仁拉姆一次次向家長證明,進入特殊教育學校不僅可以讓孩子學習,還可以學得很好,讀特殊教育學校是殘障孩子改變命運的重要出路之一。
將近十年,一切都大不相同了:家長從原來抱有疑慮到現在感恩學校教育和國家政策;學生從入校時的內向孤僻變得開朗活潑;教師從翻山越嶺尋找孩子來上學,變成家長主動帶孩子到學校報名。
用愛融化“礙”的堅冰
特殊教育的難度不言而喻。一些孩子生活自理能力較差,對陌生的環境不適應,次仁拉姆和學校教師常常需要耐心地教他們吃飯、穿衣,甚至還要在生活中擔任家長的角色,給孩子們喂飯、洗澡、洗衣服。
“生活中有太多因素困擾著殘障孩子的成長,特殊教育學校的老師不僅要付出無私的愛,更要通過專業的教育干預,讓他們感受到社會的溫暖,看到人生無限的可能性。”次仁拉姆説。
學校的第一屆學生是從那曲地區各地招募而來,年齡跨度很大,最小的7歲,最大的已經16歲。這些年齡大小不一的孩子們又分為視力障礙、聽力障礙和語言障礙三類,每一類根據殘疾的嚴重程度和年齡又要細分課程內容。
次仁拉姆要求自己全身心融入特殊教育。為了和有語言障礙的學生交流,她自學手語;為了走進視力障礙學生的內心,她蒙上眼和學生一起感知世界;她還帶殘障學生前往西藏之外的醫院看病就診……
學校根據學生們的特點以及發展需求,將基礎文化知識、職業技能和體育康復等課程進行合理搭配,給每一個孩子制定個性化課程。
學校還逐步建立起“1+3”課程體系,這一體系著眼于不同障礙類型學生的現實發展需求,其中“1”指的是國家規定的課程,“3”指的是培智、視障、聽障三組課程。同時,學校設置的扎念(一種藏族樂器)彈奏、書法、縫紉、卡墊製作、烘焙、陶藝等課程深受孩子們歡迎。
次仁拉姆説:“個性化課程需要教師付出更多的努力和艱辛,這些不僅靠我們的工作專業性,還要靠我們對孩子的愛來支撐,通過愛的關心照顧,盡可能消除孩子們融入社會的障礙。”
2013年入學的女孩桑吉桑姆來自嘉黎縣,是一位聾啞學生,通過縫紉班的學習,她掌握了縫紉的一些技巧。利用課餘時間,她給媽媽縫製了一件藍色的藏裝,想送給母親當禮物。
看到次仁拉姆過來,桑吉桑姆用手語問:“怎麼樣校長,這件衣服好看嗎?是做給我媽媽的。”
“她的神情既溫暖又自信,我感覺自己也收到了一份暖心治愈的禮物。”次仁拉姆説。
一部分無法入校讀書的重度殘障兒童,也是特殊教育的關注對象。每學年末,次仁拉姆都要與教師們一起制定次年的“送教到府”工作方案,及時更新學生的最新資訊,建立一人一檔制,靈活開展到府送教活動。每年次仁拉姆都親自帶隊下鄉,送教到府。
“學校的辦學理念是無限的愛滋潤有限的‘礙’。作為特校教師,對孩子的愛是最重要的,要用媽媽般的愛去融化他們生活中的‘礙’,幫助他們最終融入社會。”次仁拉姆説。
愛的世界裏沒有殘缺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完善殘疾人社會保障制度和關愛服務體系,促進殘疾人事業全面發展。次仁拉姆相信,特殊教育的發展會越來越好。
“從事特殊教育的這些年裏,我深深感受到國家對特殊教育事業的關心和支援,以及國家辦好特殊教育的信心和實際行動。”次仁拉姆感慨地説。
2022年5月,那曲市建立了以聾啞、視障兒童為主的那曲市第二特殊教育學校,而那曲市特殊教育學校則成為一所智力障礙兒童教育的培智學校。自此,那曲市成為西藏唯一擁有兩所特殊教育學校的地市,藏北草原上的特殊教育迎來分類辦學發展的新階段。
22歲的珠扎,是那曲市特殊教育學校的第一批學生。2016年,在學校教師的指導下,珠扎順利通過盲人高考,被南京特殊教育師範學院錄取。如今,已經畢業的他,打算到那曲市第二特殊教育學校工作。
珠扎因一次意外導致雙目永久性失明。十年前,珠扎還在失明的痛苦中掙扎著。2013年進入特殊教育學校後,他常常情緒不穩。教師王鳳娟得知後,耐心和他溝通,用盲文同他分享勵志故事,並注重挖掘他的文藝才能。
“沒想到自己能夠考上大學,是特殊教育改變了我的命運。”珠扎説。
每一個孩子都是花朵,要想辦法讓他們都能綻放美麗人生,實現人生價值。這是次仁拉姆堅持特殊教育的信念。
“特殊教育是尊重生命,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待學生的差異,讓他們有所發展,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次仁拉姆對特殊教育的理解愈發走向深入。
越來越多的草原殘障孩子“看”到、“聽”到、“觸摸”到更廣闊的世界,掌握了技能,活出了新的人生。
拉巴卓瑪的父親就從來沒想到自己的女兒居然能在全國特奧會上獲得地滾球項目的金牌。這枚獎牌離不開體育老師土登格桑,每天早晨天還沒有亮,他就帶著孩子們出操,這樣的訓練堅持了8年。
“作為體育老師,我想讓孩子們在鍛鍊康復身體的同時,也有機會走出去看看,通過體育打開新世界的大門。”土登格桑説,“校長次仁拉姆也很支援我,我們的目的很一致,就是努力讓孩子找到屬於自己的舞臺。”
和拉巴卓瑪走體育路線不同,2013年入學的索朗旺堆在學校學了縫紉技術後,2016年開了一家屬於自己的小店舖,兩年間總收入超過10萬元。索朗旺堆説:“是特殊教育學校讓我有了賺錢養活自己和家人的技能,改變了我的人生。”
截至目前,那曲市特殊教育學校已有65名學生實現了就業創業、隨班就讀及升學的夢想,17人參加了兩屆全國特奧會。
“那曲市特校建立至今還不足十年,但已經擁有一支優秀的團隊,培養了不少孩子。他們變成了家庭的驕傲,作為老師的我們很自豪。”次仁拉姆説。
“身體的缺陷我們無法改變,但愛的世界裏沒有殘缺。我會在特殊教育這條路上堅持走下去!”從義務教育到學前教育,再到特殊教育,次仁拉姆在她28年的教育生涯中,堅守著讓每個孩子成長成才的初心。(記者:張京品、陳尚才、劉洲鵬 參與記者:金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