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60年代,數以萬計的青年來到大興安嶺。他們無懼犧牲,在滴水成冰、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中鋪設鐵軌、開發建設,讓木材一路向南,奔赴祖國各地。
當祖國需要木材時,大興安嶺的年輕人義無反顧,用如火的青春融化了高寒禁區的堅冰;當祖國渴盼綠水青山時,又有一群年輕人甘於寂寞、不畏艱險,守牢北疆綠色生態屏障。
“我們是大森林的眼睛,要守護它的安寧”
如果説大興安嶺是高寒禁區,那麼防火瞭望塔不啻禁區中的“無人區”。
從大興安嶺地區首府加格達奇區驅車出發,先走110公里公路,再經過一段30多公里崎嶇的小路,一路顛簸伴隨著手機信號消失,兩個多小時後,就到了加格達奇林業局最偏遠的防火瞭望塔“塔16”。80後代勇昌是這裡的瞭望員。
“小代正在上頭呢!”指著24米高的塔,代勇昌的搭檔王文玖説。
塔上有一個十分促狹的瞭望屋。身高1.9米、健壯魁梧的代勇昌已在這裡工作了近8年。2005年,代勇昌大學畢業後賣過保險、幹過電廠工人,也曾南下追夢……兜兜轉轉,2011年他回到大興安嶺,成了一名瞭望員。
“我們是大森林的眼睛,要守護它的安寧!”代勇昌談起工作滿是自豪。他的瞭望範圍有8萬公頃,秋防時塔上24小時不能離人。“我們要第一時間準確報告火點位置,為撲火贏得寶貴時間。”
重任在肩,工作無疑是艱苦的。一年裏,代勇昌有半年多要站在塔上,往往一站就是大半天。“才9月,風已經刮得人臉生疼。趕上風大時,厚棉襖再套上軍大衣,還是會被刮透。”經年累月,代勇昌落下了嚴重的風濕病和關節炎。
塔上艱辛,塔下也是如此。“過去連火墻火炕都沒有,更別提電了。這幾年局裏為我們改建了房子,條件在慢慢改善。”代勇昌指著屋外的菜地説,“我們自己種點菜,米麵油肉水都得靠外面送來。”如果大雪封山給養車進不來,只能將就著用雪化水。
最熬人的,還是看不見的孤獨。沒有網、沒有電視,只有靜默的群山和林海。“剛來的時候有過失落,但打心底裏還是熱愛這綠色的北疆。雖然孤獨,但有意義。”近8年來,代勇昌把瞭望範圍內的溝溝岔岔看了個明明白白,第一時間就能準確定位火點。這些年,他的責任區裏沒發生過一起火災。
“森林火場上,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到底會發生什麼”
大興安嶺群峰逶迤、千山一碧,及至深秋又層林盡染,是無數人嚮往的遠方。而在一群特殊的年輕人眼裏,無論林海多麼壯美,它們統統只有一個名字——“可燃物”。
大子楊山是黑龍江省森林消防總隊大興安嶺地區支隊一大隊的駐防點。秋防拉開序幕,200多名消防員嚴陣以待。1991年出生的大興安嶺人孫繼強,就是這支隊伍中的一員。自小羨慕父親身上的橄欖綠,他2016年軍校畢業後回到家鄉,成了一名森林消防員。
大興安嶺有無邊林海,但同時也是中國最容易發生森林火災的地方之一。為了守護北疆綠色生態屏障,1700多名平均年齡只有24歲的“最美逆行者”們在這裡奉獻著青春。
2018年6月,內蒙古大興安嶺汗馬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發生森林火災,大火很快燒到了黑龍江呼中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接到命令,孫繼強和戰友們立刻摩托化機動400多公里奔赴前線。與此同時,一架直升機也載著油鋸手直奔火線周邊開闢機降點——森林撲火時常面臨無路可走的境地,必須依靠直升機運送消防員。
當孫繼強和戰友們到達機降點時,隔著一個山澗便是兇猛的火線。黃煙漫天,空氣裏瀰漫著嗆人氣味。油鋸手慢慢掘進,清除眼前茂密低矮的偃松。孫繼強説,地圖上標記直線3公里的路,愣是行進了快2個小時。
而此刻,死神正在逼近。“當我們從山谷往上爬時,突然聽到先頭隊伍在對講機裏不斷重復,‘油鋸手,趕快開闢緊急避險區域’。”
不妙!原來風向有變,火頭直愣愣地迎面撲來!“腦子裏閃過的唯一想法就是趕緊把後面的隊伍給收回來。火燒到山谷,就只有死路一條。”孫繼強趕緊帶著戰友全速往山上跑,而先頭隊伍也在全力清除偃松——只有在火頭來臨之前把可燃物清理乾淨,他們才有生還的希望。
“當偃松被運往山谷、機具油料安放在避險區中後側時,我們點燃了一把火,21名老兵挺在最前面,用風力滅火機助燃,把樹根和落葉徹底燒乾淨。”孫繼強回憶,眼瞅著火頭越來越近,所有人都用濕毛巾捂住口鼻,原地蹲姿緊急避險。
萬幸,火頭在不遠處突然轉向,離他們而去。“森林火場上,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到底會發生什麼。”孫繼強至今仍心有餘悸,“之後我更加敬畏自然、敬畏生命,也更加敬畏肩扛的責任。”
“我毫不猶豫選擇了綠色,也許這就是初心”
有人在偵察火情,有人在奮力撲火,有人則在默默點綠山頭。
翻開大興安嶺地圖,呼中是一塊特別的地方,這裡的森林覆蓋率高達96.24%。80後潘鑫旭便是奮戰在植樹造林一線的一員。
潘鑫旭個子不高、話不多,卻是個幹活的好手。2011年大學畢業後,他回到家鄉成了呼中林業局營林管理處的生産技術員。“原以為是個坐辦公室的活,沒想到辦公室真成了坐一坐而已的地方。”
9月的一天,工人們要把3000株落葉松陸續栽種到植樹點,潘鑫旭要指導他們按照正確的流程作業。“春秋兩季是植樹造林關鍵期,作業緊張時,一天下來要覆蓋上百公頃林地。”為了提高成活率,潘鑫旭總是跟班作業,手把手指導。到了冬季,他還要參加撫育作業。這樣下來,他一年四季幾乎全在山上。
家裏人自然有牢騷。“山上‘草爬子’(蜱蟲)多,媳婦總擔心我把‘草爬子’帶回家,傷著孩子。”潘鑫旭説,工作雖然辛苦,但看著山頭變得更綠,心裏有説不出的滿足。2011年以來,呼中林業局累計人工造林3.7萬畝、補植補種13.5萬畝,部分老採伐跡地、火燒跡地得到有效恢復。
潘鑫旭的朋友們大多在大城市拼搏,而他卻選擇和青山做伴。“從小就對山林有感情。”潘鑫旭靦腆地推推鏡框,“讀小學時,老師問我們最喜歡什麼顏色,我毫不猶豫選擇了綠色,也許這就是初心。”
臨下山時,一縷明朗的陽光點亮寂靜的山頭,讓清冽的空氣裏有了一絲暖意。林業工人們早已消失在漫山樹木中,去往下一個植樹點。一株株小樹苗正在緩緩紮根,待今後長成大樹,點綠一個又一個山頭。
“回來,就是想讓原生態食材走出大興安嶺,造福家鄉”
2014年,大興安嶺全面停止商業性採伐。守著這麼大一片森林卻不砍樹,怎麼富?
新時代經濟發展當然不能靠山吃山、竭澤而漁,但生態保護也絕不是貧守青山、緣木求魚。一群思想活絡的年輕人讀懂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蘊含的道理,在茫茫林海裏開始了火熱的創業征程。1986年出生的黃磊、遲明蕓夫婦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正在盤賬呢!中秋節我們原創的藍莓月餅成了爆款,一下賣了30多萬個。”在位於加格達奇的綠色食品公司,遲明蕓説,去年公司主營業務收入達2300多萬元,“今年定了個小目標,超過3000萬元!”
土生土長的大興安嶺人遲明蕓曾和丈夫在北京創業多年並紮下了根。而2015年,他倆卻回來了。
“回來,就是想讓原生態食材走出大興安嶺,造福家鄉!”黃磊説。然而,剛回來他們就遭到“當頭一棒”。第一批産品因包裝盒印刷錯誤,一下就損失了七八萬元。好在因為食材過硬、經營誠信,他倆挺過了初創期,漸入佳境。
如今,在黃磊這樣的先行者帶動下,越來越多年輕人回到大興安嶺,創業熱火朝天。在地區電商産業園,企業可享受兩年免費辦公,僅今年上半年就新孵化了電商企業59家。3年來,大興安嶺累計實現林下産品電商交易16億多元,增幅居黑龍江首位。
當黃磊夫婦正謀劃下一個爆款産品時,遠在祖國版圖最北端的漠河即將迎來最熱鬧的冬季。對高威來説,忙活的日子馬上要開始了。
今年34歲的高威,是漠河北極村馬爬犁協會黨支部書記。“馬爬犁家家戶戶都有,打我記事起父親就用它採木頭掙錢。”高威説,停伐後馬爬犁又成了遊客必打卡的旅遊項目。然而,隨著來漠河的遊客越來越多,村民間出現了惡性競爭。
“幹得累還掙得少,這不行!”幾年前,身為黨員的高威牽頭成立了馬爬犁協會,還建立了黨支部,讓市場更加規範、遊客體驗更好。如今協會有60多個會員,每戶冬天都能掙1萬多元。
下午協會要討論新路線,還要給馬爬犁打扮打扮,更有東北特色。停伐後的漠河冰雪生態旅遊方興未艾,每年200多萬人次的遊客,為高威這樣敢闖敢幹的年輕人提供了廣闊舞臺,很多曾經南飛的“鳥兒”又回來了。
如今,大興安嶺正吸引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在此紮根,飽含幹事創業熱情的青年也在這裡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原標題:大興安嶺深處的年輕人,紮根北疆,一代接著一代幹——用青春守望北疆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