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秋,喜馬拉雅山深處的當許村,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中。
一間屋子的墻角,堆放著幾隻鼓鼓囊囊的牛毛口袋。
“青稞、豌豆,我家第一次有這麼多糧食!”幾個月前,這裡實行民主改革,農奴拉旺翻身解放。
他拍了拍口袋,對新華社記者郭超人説:“只要好好幹,跟共産黨走,以後會更好的!”
在新華社記者筆下,“那千百年來曾經籠罩過他們祖祖輩輩的陰雲消失了,他們變得那樣興奮、樂觀和自信”。
60年後的拉旺家,又變成什麼樣子?新華社記者再次來到當許村。
拉旺的長子旦增群培和家人在一起(3月17日攝,攝影:普布扎西)
一甲子,“地獄”變“天堂”
海拔4200多米的當許村,如今叫當許社區居委會,位於山南市措美縣措美鎮。
雄曲河澆灌的沃土上,生長著成片白楊林,喜鵲在枝頭鳴叫,四週是重重山巒,峰頂白雪皚皚。
拉旺的長子旦增群培,75歲了,一直住在村裏。
當年的小土房,早已變成藏式樓房,一樓有廚房、儲藏間、衛生間;二樓有寬敞的客廳,七間臥室,還有玻璃暖房。陽光灑進來,十幾盆花絢麗嬌艷。
旦增群培説,這是他蓋的第五棟房子。
拉旺的長子旦增群培的藏式樓房(前)(3月17日無人機拍攝,攝影:晉美多吉)
“這要在過去,簡直就是做夢。”坐在沙發上,老人喝著茶,思緒飄回60年前。
當許村屬於西藏大農奴主、叛匪頭目之一索康·旺清格勒,當時這裡100多戶農奴衣不遮身,食不糊口,簡直就是“人間地獄”。
拉旺和妻子強巴群宗都是康木曲莊園的農奴。“大人每天從早幹到晚,只能領兩小勺糌粑。”旦增群培從記事起,全家人就沒有吃飽過。
他們住的是牛圈邊一根柱子撐起的破“房子”,遮不住雨雪,也擋不了寒風。
“睡覺時,小孩趴在大人身上,人摞著人才能擠下。”旦增群培説,沒有被褥,只能把衣服蓋在身上,鞋子就是枕頭。
民主改革,把拉旺一家從絕境中救了回來。
在共産黨的領導下,旦增群培和家人穿上了能把身體遮住的衣服,住上屬於自己的房子。
“我們為自己活著了!”母親哭著説的話,仿佛還在旦增群培耳邊迴響。
拉旺的長子旦增群培和家人一起看電視(3月17日攝,攝影:李鑫)
沒過幾年,拉旺就領著子女,蓋起七八間新房子。搬進新家的那天,強巴群宗又哭了:“沒想到農奴還能住上自己蓋的房子。”
1964年,旦增群培結了婚,很快蓋起兩根半柱子的平房,有了自己的小家。
20世紀80年代末,旦增群培把家中的余糧換成畜産品,再去換木材,蓋起全村第一座二層藏式樓房。
“只有房子足夠大,一大家人才能聚在一起。”2011年,旦增群培舉全家之力,花了32萬元建起一座18根柱子的別墅,添置了電器、傢具,是村裏最氣派的房子。
拉旺夫婦生前一直和小兒子多傑住在老屋,當年的平房早改建成了樓房,墻外是茂密的白楊林。
樹叢裏,莊園主森嚴聳立的三層樓房,只剩下半米高的一截斷壁。
拉旺于1988年去世,強巴群宗活到2014年,享年95歲。她看著子孫們紛紛成家立業,日子越過越紅火。
拉旺的長子旦增群培在康木曲莊園廢墟前回憶不堪回首的往事(3月17日攝,攝影:普布扎西)
一家人,絕境迎新生
拉旺的8個子女,除一位因病過世外,其餘都健在。如今,這個大家庭共有73口人,四世同堂。
藏曆新年期間,旦增群培的大女兒單增拉姆、小女兒措珍開著私家車,帶著孩子們,從拉薩、山南趕來看望老兩口。
“孩子們都進城了。”旦增群培和妻子曲吉拉姆有5個子女,有的忙工作,有的做生意,節假日才回來。
每到這時,旦增群培都要給孫輩們講講過去。
“農奴的孩子,一齣生就是農奴。”旦增群培從八九歲起就為農奴主幹活,“在13歲以下,每天連兩小勺糌粑都沒有。”
1959年夏,工作隊來到當許村,農奴主被打倒,農民協會成立了。世代匍匐在農奴主腳下的人們,站起來了。
解放軍在這裡設立衛生所,辦學校。砸碎枷鎖的當許村,生機勃勃。強巴群宗跟著技術員學會了種馬鈴薯、蘿蔔。
心地善良、思想進步的拉旺,被選為農會委員。他帶領鄉親們種莊稼、放牛羊、修水渠,衝在最前面。
旦增群培也當了村幹部,先後任生産隊長、組長,一直幹到61歲。
拉旺的長子旦增群培和妻子送孫子外出打工(3月17日攝,攝影:晉美多吉)
人民公社時期,他帶領全隊155口人辛勤勞動,“糌粑每家都吃不完,肉、酥油供應充足,生活一天比一天好。”
改革開放後,旦增群培開起手工作坊,製作鐵灶、鐵盆,兒子跑運輸,女兒開茶館,成了村裏最早的萬元戶。
命運,在奮鬥中改變。
不識字的拉旺,一直鼓勵子孫們出去學文化,做有用的人。
20世紀70年代,兩個女兒先後到內地讀書,畢業後成為小學老師和兒科醫生,教書育人,救死扶傷。
1965年出生的長孫女單增拉姆,是第三代中第一個吃上“公家飯”的人。
“現在家裏有14個公務員,18個大中專學生。”單增拉姆掰著指頭説,有教師、醫生、司機、環衛工和個體戶,也有致富帶頭人。
黨的十八大以來,大家庭裏有4個孩子考上大學,有2個孩子考上內地西藏班,有6家在城裏買了房,有4家買了新車……
拉旺家的第四代人大部分都還在上學,上大學的,專業有資訊技術、能源經濟、工商管理、市場行銷……
“農奴主把我們關進地獄,共産黨帶我們走向天堂。”回想起這首民謠,旦增群培眼中淚花閃爍,“新社會,一代比一代有出息”。
拉旺的長子旦增群培(3月17日攝,攝影:普布扎西)
一條路,越走越堅定
旦增群培皮膚黝黑,臉上的條條皺紋,仿佛是歲月刻下的年輪。
“聽説來了共産黨,給飯吃,給衣穿。”1957年春,13歲的旦增群培和兩個小夥伴逃出莊園,去找共産黨。他們第二天就被抓回村子,還挨了一頓打。
在舊西藏,農奴們出於求生本能,只有逃亡。他説:“沒早點兒找到共産黨,是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1959年春,共産黨的軍隊——“金珠瑪米”(解放軍)進村剿匪,旦增群培主動帶路。他第一次吃到米飯,第一次吃到炒菜,第一次有了做人的尊嚴。
他還學會了第一個漢字——“路”。
挨過農奴主的鞭子,受過叛匪的欺負,跟著解放軍走了一天,他明白了:“只有跟對人,找到正確的路,才有光明的未來。”
民主改革,讓拉旺一家走上了新路。
拉旺的長子旦增群培在家裏擦拭解放軍留下的收音機(3月17日攝,攝影:晉美多吉)
“是共産黨把我們從絕路上救了下來。”拉旺常給孩子們講,“你們一定要記住黨的恩情,一輩子聽黨的話,黨叫幹啥就幹啥。”
拉旺有件“寶貝”留給了子女:解放軍送的一個白色搪瓷缸。幾十年裏,他用這個缸子喝水、喝青稞酒,愛不釋手。
飲水思源,酌古沿今。對黨的深厚感情,在拉旺家代代相傳。1962年,旦增群培成為家裏第一個共産黨員。
有次生病住院,躺在病床上的他,還拿出藏文版黨章,讓女兒讀給他聽,“黨的話,都記在這裡面”。
2002年7月1日,單增拉姆在鮮紅的黨旗下宣誓。旦增群培自豪地説:“我們家,黨員越來越多了!”
今天,旦增群培更高興:大家庭裏有17名共産黨員。
從小和旦增群培生活在一起的外孫女邊珍,是拉旺家第四代人裏的黨員。她説:“只有盡心盡力幹好工作,才對得起黨的培養和教育,才能讓祖輩們放心。”
拉旺的長子旦增群培和妻子在家照看孫子(3月17日攝,攝影:李鑫)
幾年前,旦增群培做過一次大手術,腿腳也不太靈便了,但他積極參加黨支部活動,幫助貧困戶。在縣裏組織的“恩從何來,恩向誰報”演講比賽上,他榮獲第一名。
經過黑暗的人,才知道光明的珍貴;
度過嚴冬的人,才倍感太陽的溫暖。
60年,人間正道是滄桑。透過歷史的雲煙,旦增群培心明眼亮:“只要堅定跟黨走,就一定能過上更加幸福美好的生活。”
拉旺的長子旦增群培在家裏澆花(3月17日攝,攝影:晉美多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