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草原保護項目變"生態殺手":草原修復治理須嚴格遵循生態規律

發佈時間:2018-10-18 10:11:36丨來源:經濟參考報丨作者: 殷耀 任軍川 于嘉 丨責任編輯:蘇文彥

在內蒙古部分牧區,一些高産飼料地、草原沙地治理、網圍欄建設項目等本以保護為目的的行為,卻加劇了草原地區地下水位下降,生物多樣性減少,造成了部分地方草原退化。

記者近期在內蒙古部分牧區調研時了解到,近年來,隨著國家草原補獎政策和地區性休牧等保護措施的實施,內蒙古草原生態整體惡化趨勢逐步減緩,然而一些高産飼料地、草原沙地治理、網圍欄建設項目等本以保護為目的的行為,卻加劇了草原地區地下水位下降,生物多樣性減少,造成了部分地方草原退化。

高産飼料地蠶食草原

20世紀90年代初到2013年前後,內蒙古開始在部分牧區建設高産飼料地,鼓勵牧民種植青貯玉米或高産牧草,為的是冬春季節補充牲畜所需的飼草料,以減輕草場壓力。但記者在一些牧區採訪了解到,一些高産飼料地大量抽取地下水、超量施用化肥,反而加劇了草原退化。

記者在以草原地貌為主的內蒙古中部某蘇木採訪看到,公路邊草原上偶有成片耕地,星星點點的白色馬鈴薯花開得正艷。當地牧民告訴記者,這裡的有些耕地本是飼料地,卻種上了馬鈴薯等經濟作物,草原監管部門雖年年對此嚴查,但仍有人為了牟利鋌而走險。

草原沙地治理項目區種植的楊柴、黃柳、小葉錦雞兒等灌木林(無人機航拍于7月26日)

一些牧區基層幹部向記者反映,前些年,在高産飼料地種糧食和經濟作物的現象比較普遍,由於草原地區土層較薄,土地貧瘠,為了提高産量,種植者便大量澆水、施肥。基層草原監管部門執法人員調查發現,有的飼料地一畝竟然施180公斤化肥,造成土壤就像水泥塊一樣嚴重板結,幾乎什麼都種不下去了,冬春飛沙、夏秋爭水,嚴重威脅著周邊草原生態。

在內蒙古西部一些牧區,很多牧戶都有幾十畝或上百畝飼料地,由於賣玉米的收入高於種飼草養畜收入,許多人就直接在飼料地裏種植玉米。但“大水大肥”的耕作方式,加劇這些地區地下水位下降和土壤環境破壞,影響天然牧草生長。

據了解,內蒙古草原地區歷史上數次開荒形成的耕地也在蠶食草原。解放初期,錫林郭勒盟、呼倫貝爾市等地基本上都是草原,沒有多少耕地。20世紀50年代末以糧為綱,人們開始在草原地區大面積開墾種地。到了80年代,隨著土地承包到戶和個體經濟的快速發展,又掀起一輪開墾潮,被開墾的草原周邊沙化較嚴重。

內蒙古中部一旗縣的幹部説,30年前,這個縣農田只有80多萬畝,到2012年前後增至140萬畝,人們起初種莜麥、小麥、油菜籽和胡麻等作物,近十多年開始種耗水量大的馬鈴薯和蔬菜。目前,這個縣水澆地面積接近耕地總量的1/3,農業用水加劇了地下水位下降,加上近年來天旱少雨,草原大不如前。

在內蒙古大興安嶺以西的草原地區約有數百萬畝耕地,多在林草過渡地區,其中約一百多萬畝位於草原地區,大量農藥化肥的使用和農業灌溉影響了當地部分河湖的水質和草原的牧草長勢。

專家和基層幹部建議,對於高産飼料地,要進一步加強監管,嚴格限定種植品種,並加強澆水施肥等技術指導;對牧區耕地要分類施策,沙化嚴重、河湖周邊的耕地要逐步退耕還草。

唯“綠”是圖或破壞生態

採訪中記者了解到,有些草原地區搞沙區治理和生態建設時“貪大求全”,沒能因地制宜、遵循規律,或存在一味追求“綠色政績”而不顧實際的苗頭。

記者在內蒙古東部某旗採訪時看到,在草原腹地呈帶狀分佈的沙地治理項目區被密密麻麻的楊柴、黃柳、小葉錦雞兒等灌木植被遮蓋。當地草監局專家説,一些平緩的流動沙地和小面積風蝕沙坑適合以草方格的方式種草,應儘量保持草原地貌,雖然看上去不如密植的灌木蔥郁,但該方法更加經濟、持久、穩定且符合自然規律,可更好地和周邊環境協調一致,並促進土壤形成、改善周邊環境。

有些沙區治理時未按立地條件選擇合理方式,導致工程失敗。由於公益林項目補貼相對草原補獎資金較高,少數人為了申領林權證、爭取林業補助資金,竟然在草原上大量挖坑種樹。一些沙地治理項目區種樟子松、楊樹等高耗水樹種,造林保存率不足10%。草原深處有的蘇木鄉鎮為了景觀綠化而種樹,導致年年種樹不見樹,雖不斷補種、經常澆水,樹還是長不好。

錫林郭勒盟正藍旗賽音呼都嘎蘇木牧民呼和圖嘎回憶説,10多年前人們在沙地治理時種了一大片樟子松和楊樹,三四年後都死光了,後來對這裡實施圍封禁牧,很多裸露的沙地又長出了草。

中科院專家曾對科爾沁沙地生態狀況研究發現,在沙地南緣營造的樟子松人工林中,年齡越大的林子,地下水降得越多。如林齡十二三年的地方,地下水埋深2米左右,林齡40多年的區域,地下水埋深超過6米。

還有基層幹部向記者反映,有領導來調研時,看到鄰省林場林茂葉綠,而與其緊鄰的內蒙古地域多為半荒漠草原,看上去稀疏、泛黃,視覺衝突很大,故提出大規模建設林場的想法。若在草原上大規模人工造林,很可能破壞原生植物,反而不利於水土保持,甚至出現“遠看綠水青山,近看水土橫流”的情況,這一傾向要警惕。

記者在自治區東部一些地方看到,不少生長了20多年的楊樹主幹矮小、分支叢生,有的甚至枯萎死亡,當地人稱之為“小老頭樹”。據了解,這些樹多為搞生態建設工程時種下的速生楊,雖長得快,可耗水多,加快了地下水位下降,由於根系吸水不足,又導致生長不良或死亡。

來自內蒙古自治區氣象局的消息顯示,近幾年來,內蒙古全區旱情嚴重,特別是春末夏初重旱區域佔一半以上,不僅嚴重影響農作物和牧草生長,還加重地下水位下降、河湖乾涸。內蒙古大部分草原地區水資源本已緊缺,可一些地方植樹種草過於茂密,速生楊等耗水量大的林草品種較多,不僅不易成活,還可能損耗更多地下水,生態保護修復沒有“量水而行”。

過度圍欄“阻斷”生物鏈

在內蒙古大部分牧區,2000年以來興建的網圍欄雖明確了牧民對草場的承包經營權,讓牧民更積極主動合理放牧、保護草原,但密布的網圍欄對生物多樣性和生態平衡的影響日益突出。

記者在一些牧區看到,一些網圍欄所經之地,牧草長得老高,周邊草地卻很低矮,視覺反差十分強烈。牧民告訴記者,隨風傳播的草籽被網圍欄阻擋並積存下來,造成了這一現象。

在呼倫貝爾市新巴爾虎右旗境內的巴爾虎黃羊自治區級自然保護區,草原上交織如網的圍欄破壞了野生動物的棲息環境,近年來牧民和生態研究人員幾乎看不到黃羊,見到大鴇、狐狸等野生動物的機會也越來越少。

記者還了解到,牧民為了避免外來因素對自家承包草場的侵犯,加固、加高圍欄,切斷了野生動物取水、覓食和遷徙的道路,也對花粉、草籽的自由傳播造成影響。

一些基層幹部表示,過度的草場網圍欄建設要摒棄,因為牧區網圍欄的密度過大,形成一個個封閉的小圈子,會嚴重阻隔草、水、路、牲畜棚圈以及牧民家園的有機聯繫,對草原的合理利用、有效保護會造成不良影響。

基層幹部普遍認為,草原修復治理要嚴格遵循生態規律,切合草原牧區的客觀實際,按照草原承載能力、凈化能力、抗擾能力和資源利用限度等,適度輕度利用牧草資源。

草原牧區是生態相對脆弱區,而內蒙古廣大草原又是我國北方最重要的生態屏障,因此在實施牧區振興及現代化建設過程中,必須堅決貫徹執行“生態優先”的方針,遵循協調持續發展的理念,對現行的草原生態保護過程中存在的一些不合理的情況和政策進行修正完善,進一步改善草原生態修復工作,促使草原生態赤字向生態盈餘轉變,實現草原生態系統良性迴圈,使北疆草原生態安全屏障更加穩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