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爾沁之綠:40年來三北地區生態狀況的一個縮影

發佈時間:2018-08-29 16:53:22丨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丨作者:李青松丨責任編輯:蘇文彥

科爾沁沙地的生態巨變,就是整個三北地區生態狀況的一個縮影。

(書法:梁永琳)

(製圖:蔡華偉)

三北在哪?三北是西北、華北及東北的統稱。三北防護林體系建設工程,涵蓋了三北地區風沙危害和水土流失嚴重的區域,是與中國改革開放同步進行的生態修復工程,被稱為“改造大自然的偉大壯舉”。鄧小平為其寫下四個字:綠色長城。

四十年過去了,這片土地上,人與沙的抗爭從未停歇。曾幾何時,沙,進進進;綠,退退退;人,退退退。忽然有一天,這一切翻轉過來了——人,進進進;綠,進進進;沙,退退退。

四十個春秋滄桑巨變。從沙進人退,到人進沙退,中國三北的無邊大漠裏每一天都在演繹著關於綠的傳奇。

三北防護林工程建設範圍,涉及我國北方十三個省(自治區、直轄市)的五百五十一個縣區(旗),西起新疆烏茲別克山口,東到黑龍江省賓縣,總面積四百零七萬平方公里,佔我國國土總面積的四成以上。工程規劃從1978年開始到2050年結束,歷時七十三年。規劃總造林三千五百零八萬公頃。力爭到2050年,工程區森林覆蓋率提高到百分之十五左右。

在一次新聞發佈會上,國家林草局三北防護林建設局局長張煒介紹説,四十年來,三北工程取得了舉世矚目的輝煌成就——累計完成造林保存面積二千九百一十九萬公頃,工程區森林覆蓋率由1977年之前的百分之五提高到百分之十三以上,森林蓄積量由七億立方米增加到二十一億立方米。三北工程為改善三北地區生態環境,促進經濟社會健康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三北人,用汗水和智慧,也用意志和精神,築起一道綠色長城。

科爾沁沙地的生態巨變,就是整個三北地區生態狀況的一個縮影。

歷史上,科爾沁只有草原,沒有沙地。那時的科爾沁草原,豐腴肥美,牛羊歡歌。一個重要的原因,遼河打這兒蜿蜒流過,草原及草原上的一切得到了充分的哺育澤潤。

早年間,遼河水洶湧澎湃,河面也寬,一般的地方都不好過河。方圓幾百里,僅有一個地方河底平,水流緩,好通過。一來二去,那地方就成了個渡口。科爾沁草原上的人來來回回打那裏過遼河,或擺渡,或騎馬,或拽著馬尾巴泅水。水淺時,也可蹚著水過去。可是那地方始終沒名字,後來,漸漸就約定俗成,叫它“通遼河的地方”,簡稱“通遼”。

1912年12月,“通遼”二字,作為地名正式出現在官方文書和地圖上。

從此,科爾沁草原有了耕地,有了農區,有了城鎮,有了商號,有了鐵路,有了火車。

大量涌入的流民和墾荒者,在利益驅動下,墾荒無度,放牧無度。科爾沁草原生態遭到嚴重破壞,草原退化、沙化,沙塵暴肆虐,連綿不絕的遼闊壯美的草原變成了茫茫沙海。

有資料顯示,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科爾沁草原已經出現四千八百多萬畝沙地,通遼市總土地面積已經有五成嚴重沙化,並以每年十幾米的速度向外擴展。而通遼市沙化最為嚴重的旗縣是科左後旗——這令我陷入久久的沉思,我的少年時代就是在那裏度過的呀!心,禁不住悲涼起來。

想起那首歌《雕花的馬鞍》:“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一個神奇的搖籃。那是一隻雕花的馬鞍,在草原上世代相傳。馬背給了我草原胸懷,馬背給了我牧人勇敢,馬背給了我勞動的歡欣,馬背給了我青春的信念。”歌的曲作者寶貴,是蒙古族人,為科左後旗本土藝術家。然而,歌中的草原已經難尋。千瘡百孔的草原,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科爾沁草原真實的寫照。

在那些糟糕的年月,科爾沁幾乎就是風沙的代名詞。正如科爾沁沙地裏一位老鄉説的那樣——“我們這裡每年兩場風,一場刮半年。”有什麼樣的自然環境就會産生什麼樣的生活方式。在科爾沁沙區,風鏡和紗巾絕不是科爾沁人裝扮美的飾物,而是抵禦風沙侵害眼睛和面部的防護用具。

科爾沁沙地是我國面積最大的沙地,橫跨內蒙古、吉林和遼寧三省區,僅內蒙古就佔一半以上。

我出生於上世紀六十年代,小時候,家裏缺糧少柴,日子苦寒。為了改變狀況,有月光的晚上,我父親(父親是木匠,也是種地的好把式)就悄悄到沙地裏開荒種地,以圖多收幾捧糧食,給我們充饑。“種一坡,收一車,打一笸籮,做一鍋。”由於糧食産量極低,只好廣種薄收。可是那地種不了兩年就沙化了,就成了流動的沙丘。在那個年代,缺糧不是個別現象,家家如是。為了填飽肚子,擴大種糧面積是唯一的辦法。無地可擴了,就打山裏紅棵子(山楂樹灌木叢)的主意。當地公社下令:開山。我的老家在科爾沁沙地的南緣,那裏本是稀疏的灌木草原,山裏紅棵子是這裡的原生植被,防風固沙效果特別好。而開山,就是把山裏紅棵子都刨掉,灌木林地變成耕地,種玉米種穀子種蕎麥。沙地裏彩旗招展,社員們揮鎬奮戰,只消幾天時間,山裏紅棵子就在沙地裏所剩無幾。沙地的生態系統頃刻間失衡。當然,種了幾年莊稼後,耕地的沙化也就隨之而來。即便再種,也收穫不了幾粒糧食。然而,還是要開墾,還是要種下去。沒有別的選擇,只有這樣才能獲得食物,獲得生活所需的一切。於是,就陷入了濫墾亂種惡性迴圈的怪圈。

那個年代,灶口吃不飽、柴火不夠燒是常態。用樹枝用秸稈當柴火未免奢侈,更多的人家燒的是幹牛糞餅和枯茅草。我小時候,冬天上學要背著糞筐,上學路上要撿牛糞餅,給學校燒爐子用。當然,牛糞餅是不能直接點燃的,需要用底柴,那底柴往往就是枯茅草。

收集茅草的工具叫大耙。大耙一般有九爪,摟耙時九爪摳到土裏,摟了草葉草莖倒也無大礙,問題是草根也被耙爪摳出來,導致的結果,就是沙地更嚴重的沙化。

而沙化又導致人與自然關係的進一步惡化。

歷史,壯懷激烈的一頁,在一九七八年的某個黎明掀開。

科爾沁沙地上,到處都是揮锨種樹的身影。種樹,種樹。沒有抱怨和絕望,有的只是堅韌與抗爭,靈魂與激情。別無選擇,或許,種樹是防風固沙、改善生態狀況最有效的手段。

所謂防風固沙林,是指以通過降低風速,防止或者減緩風蝕、固定沙地,保護耕地、果園、牧場等以及農作物免受風沙侵襲為主要目的,而營造的喬木林和灌木林。如:油松、樟子松、楊樹、檉柳、橡櫟、山杏、白蠟、紫穗槐、沙棘、荊條、梭梭、胡枝子等等。

防風要有喬木、灌木及草等地被植物的生態分層。也就是通過不同植物及其冠幅蓋度,組成一道生態屏障,減弱風速,從而達到防風的作用。並且,喬灌草的落葉豐富,能改良土壤。固沙一般選擇的是種植耐旱、根系發達的植物。這些植物根系伸展廣,根蘗性強,能籠絡地表沙粒,固定流沙。何況,它們有生長不定根的能力。不怕風吹裸根,耐沙埋,耐沙蝕。

翁牛特旗位於科爾沁沙地西緣,沙化土地七百三十萬畝,有十四萬人口飽受風沙危害。三北防護林工程實施後,翁牛特人用了四十年時間,硬是把流動的沙魔馴服,還意外創造出一個能夠富民的沙産業。

要治沙,先固沙。怎麼固?翁牛特人逆向思維——先修穿沙公路。有了簡易公路,固沙的物資、器械才能運進去,治沙人才可能在沙漠搭起帳篷立足,施工作業。翁牛特人在茫茫沙海上,修了十條穿沙公路。通過這些穿沙公路,用車輛把稻草一車一車運進來,設沙障,圍草方格,把沙固住。接著,在草方格裏插黃柳,柳鎖流沙。然後,以穿沙公路為軸,兩側廣種檸條、小葉錦雞兒、沙蒿、踏郎等灌草,同時栽植油松、樟子松等常綠樹種,增加綠量。

綠色,向沙漠的深處一寸一寸地頑強延伸。

然而,人工治理沙漠的速度畢竟是緩慢的。翁牛特人治沙從來就不缺少智慧。很快,在茫茫沙地的上空,有三五架小型飛機飛來飛去。那是飛播造林的飛機,正攜帶灌草的種子,在空中播撒作業呢。為了保證飛播的種子能夠發芽生根成活,用耙耙一遍最好不過,但是面積廣大的沙地裏到處是飛播的種子,哪耙得過來呢?於是,當地牧民想出一個辦法——趕著羊群進飛播區,羊蹄子踩一遍,種子就踩實了,風就輕易刮不走了。結果,蹄窩里長出的苗苗甚是可人。

如今,沙地林果、沙地中藥材、沙地馬鈴薯的種植也發展起來了,沙區人通過治沙取得了實實在在的效益,口袋也一天天鼓起來。

科爾沁沙地南部的彰武縣,是遼寧的最大風沙區。章古臺等北部與內蒙古相鄰的七個鄉鎮,形成東西長五十公里、南北寬十五公里的流動沙丘和四十萬畝的風沙帶。冬春季節,沙塵滾滾。

章古臺是彰武縣北邊的一個小鎮。章古臺,蒙語,意思是長蒼耳的地方。蒼耳是沙地上生長的一種草本植物,是豬特別愛吃的一種野菜。不過,章古臺的聞名遐邇不是因為蒼耳,而是樟子松。章古臺沙地樟子松人工林是世界治沙史上的奇跡。樟子松的故鄉在大興安嶺紅花爾基,被章古臺人引種成功後,徹底推翻了外國專家“沙地栽松違背自然規律”的錯誤看法,如今,挺拔不屈的樟子松深深紮根于白沙坨子,耐旱、耐寒、耐瘠薄,枝繁葉茂,生生不息。

彰武是三北防護林重點建設縣。在與風沙的長期抗爭中,彰武涌現出楊海清、董福財、馬輝、李東魁、侯貴等一批治沙先進人物。彰武縣有關領導説:“四十年來,彰武累計完成三北治沙造林一百二十三萬畝,封山育林二十四萬畝,飛播造林十八萬畝,一百六十六萬畝農田得到保護,糧食産量由新中國成立初期一億公斤增長到現在的十四億公斤。”

離開科爾沁沙地很多年了,今天的情形如何?終於,三北工程建設的專題採訪,讓我有機會又回到那片令我魂牽夢繞的土地。

遠遠地,我們看到大片大片的防護林帶,還有一道道農田林網,經緯昂然地分佈于科爾沁沙地,儼然綠色的屏障,護衛著城市、村莊、農田、道路、河流等生態安全。樹,到處是樹。

科左後旗潮海鄉二十家村村民、現年七十歲的趙四説:“早先,沙塵暴襲來,除了屋頂,院落裏的石碾、石磙、轆轤,還有鐵锨、鎬頭等農具,幾乎都被沙粒子掩埋了。”

風沙和歲月就像一把刀,在趙四的臉上無情地刻下一道道皺紋。趙四嘆息一聲:“唉,沙壓墻,羊上房。”

如此情形,不要説發展,當地農民的生存都成了問題。

“四十年前,三北防護林工程啟動後,政府號召種樹。當時,村長給村民開會,要求村民種楊樹。其實,不用村長説,大家心裏都有數——楊樹不挑剔,種上就活,不用過多管它。”

趙四指著自家的三間大瓦房和滿園鮮嫩的時令菜蔬説,“我住的這個院子原來是沙丘,自從有了三北防護林,生態變好後,沙丘後移,沙地變成了菜園子。這些蔬菜,用的是農家肥,不打農藥,除自家吃外,每年還能銷出去一些,增加了不少收入。”

是的,只有長期居住在沙漠邊緣的人,才會有更深刻的體會——樹,意味著什麼。

楊,仍然是三北防護林的主力。那些大片大片的阻沙林帶,經緯縱橫的農田防護林網,大都是楊樹。楊,橫之即生,倒之即生,折而之又生。頑強至極。

綠色需要空間的分佈,也需要時間的積累。生態恢復是個漸進的過程,不是一蹴而就、一個早晨就能建立起生態系統的。三北防護林工程剛剛啟動的時候,擺在第一位的是要通過種樹防風固沙,楊樹便成了首選樹種,其他任何樹種都沒有它生長快。

國家林草局三北防護林建設局相關工作人員説,三北防護林建設初期,種了許多楊樹是有原因的。三北地區,或是乾旱風沙區,或是水土流失地區,造林的立地條件極差,甚至可以説,種活一棵樹比養活一個孩子還難。楊樹好活,是最皮實的樹。苗木成本也相對較低,大量種楊樹是最經濟的選擇。三四十年來,楊樹的生態功能發揮到極致——被稱為“小老樹”就是例證。它們在惡劣的自然條件下,抵擋著風沙的侵襲,卻委屈了自己。

樹,就像人一樣。本身吃不飽穿不暖,長期營養不良,還整天吭哧吭哧幹活兒,個子能長高嗎?楊樹之所以被稱為“小老樹”,不是楊樹本身的罪過,是風沙的罪過。

事實上,我在科爾沁沙地轉了五六個旗縣,能夠看到的大片的林帶和農田林網,有一定面積,有一定規模,可以稱為“林”的,其實,還都是楊樹。儘管,有的是“疙瘩樹”,有的是“小老樹”,但它們是頑強的戰士,以自己的身軀抵擋著風沙,任由風沙蹂躪,折磨,踢打,摧殘。它們忠誠地履行了自己的使命,防風固沙,功不可沒。

在科爾沁沙地,生長著許多老榆樹。

那些榆樹,有的是天然的,有的是早期三北防護林建設時營造的。榆樹,是三北地區的鄉土樹種。遠觀,如槍如戟,直指蒼穹。近看,那些老榆樹的樹皮灰褐色,樹榦粗糙縱裂,虬枝橫斜,給人以忍辱負重的感覺。榆樹,是科爾沁疏林草原的標誌性樹種。

在缺吃少穿的年代,榆錢兒可以用來充饑。春天,榆樹在沒長出葉子之前,就長出一串一串的榆錢兒了。在科爾沁沙地長大的小嘎子,童年都有上樹採榆錢兒的經歷。一邊採,一邊不忘往嘴裏塞。新鮮的榆錢兒,甜絲絲,滑嫩嫩的,滿口清香。只消一會兒,就採滿滿一兜子。

民間有時把頭腦不開竅、理解能力差的人,喻為“榆木疙瘩”。事實上,榆木還真是個好東西。榆木木性堅韌,紋理通達清晰,線條流暢,硬度和強度適中,刨面光滑,花紋漂亮,是做傢具的好材料。

榆樹皮是沙地人的愛物。在我的故鄉,手捍麵或者蕎麥麵饸饹裏必摻榆樹皮面,這樣才筋道。剛剛剝下的榆樹皮除去外表那層老皮,剩下裏面那層嫩皮曬乾後放在碾子上碾壓,碾成粉面後,用細羅反覆篩,篩下的細面面,就是所要的東西。早先,科爾沁沙地一帶就流傳著老奶奶“四大喜歡”的民諺——“大孫子,老女婿,線笸籮,榆樹皮。”那意思,在鄉村老奶奶的心裏,榆樹皮與大孫子老女婿線笸籮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當然,根據法律規定,今天,榆樹皮不能隨便扒了。扒樹皮是一種損害樹木的違法行為,是要受到法律追究的。

在三北防護林建設中,沙地造林,榆樹更是一個不可忽略的樹種。

通遼市林業局領導對我説:“榆樹屬於陽性樹種,喜光,耐旱,耐寒,耐瘠薄,不擇土壤。”

我問:“它有什麼生態效益?”

答曰:“它的根系發達,抗風保土能力強,而且抗污染,葉面滯塵效果好!”

翹首遠眺,沙地裏是一片隱隱約約的花。

那開花的東西叫沙蔥。沙蔥,是一種像蔥不是蔥、像韭菜不是韭菜的沙生植物。別名蒙古韭菜。它細細的,有圓珠筆芯那麼粗,筷子那麼長。新鮮的沙蔥帶白霜,幾乎沒有蔥白。長在沙地裏,割一茬,長一茬,一年能割四五茬。

我蹲在沙地上用心觀察,沙蔥的葉子是實心的(韭菜的葉子也是實心的,但卻是扁的。蔥的葉子是空心的,實際上是氣孔,可以呼吸),用手使勁兒捻一捻,會捻出綠色的汁液,很黏稠。

人人都説內蒙古的羊肉好吃。為什麼好吃?其實也沒什麼奧秘,無非內蒙古的羊是吃沙蔥的羊,沙蔥本身去膻氣,羊肉固然就少有膻味。

沙蔥的味道獨特,性醇辛,助消化。它有蔥的辣味,卻並不霸道,有韭菜的鮮味,卻並不淺薄,是絕佳的沙地美味。

蒙古族美食包子和餡餅的餡裏,必有沙蔥。沙蔥做餡兒,有一絲微辣,一絲甘甜,一絲鮮香,一絲嫩美,總之,辣甜鮮嫩,都是剛剛好,簡直妙不可言。

在科爾沁沙地,有牧民將剛採回的沙蔥,簡單洗一下就裝入罐子裏,撒上一點鹽,浸之,不消半個時辰就是美味的小菜。

沙蔥開的花,略呈粉白色,結的籽兒如小蔥頭的籽兒。秋天,把採回的沙蔥花或者籽兒攤在葦蓆上或草簾子上晾幹,煮肉時往翻滾的肉鍋裏撒一把,頓時就會滿屋飄香。

沙蔥根系發達,耐乾旱,能防風固沙,改良土壤,保持水土。早年間,科爾沁沙地裏隨處可見,但是由於長期過度開墾和放牧,近些年,野生沙蔥日漸稀少。

科爾沁沙地上有個腦子靈光的農民,卻看到了種沙蔥是一個好項目。種沙蔥,一方面防風固沙,保持水土,盡顯植物的生態功用,一方面作為一種沙地美物一茬一茬割下後出售,還可以帶來可觀的收入。在通遼、赤峰、瀋陽等地的超市,一盒二百克的沙蔥就能賣十幾元呢。

他尋遍沙坨子,採集來幾斤沙蔥種子試種,竟然意想不到地取得了成功。從此,沙蔥的面積在科爾沁沙地上一寸一寸地延展著。經濟效益也令人驚喜——沙蔥一年能割四五茬,每畝産沙蔥的收入在七千元左右。銷路好得很,未等收割,就被客戶網上訂購。

這位農民的名字叫——葉紅偉。臉膛黝黑,人很厚道。

葉紅偉家住通遼市科爾沁區豐田鎮西艾力村,在外打工搞過建築,搞過園林綠化,也當過木工,後來就回村裏承包了上千畝沙地種沙蔥。頭一年種的沙蔥,稀稀拉拉,沒長出幾棵。種子播的太淺了,幾場風刮過,種子就沒影了。來年再種,又逢春季大旱,雖説沙蔥耐旱,可種子發芽也是需要一定濕度的呀。又是稀稀拉拉,沒拱出幾棵。

望著滿目黃沙中那幾點可憐巴巴的綠意,葉紅偉蹲在沙地邊上,抱著頭大哭一場。眼淚掉進沙裏,迅速被吸收,他愈加傷心,嚎啕不止。哪知,當他直起身的時候發現,那些眼淚竟然濕了一小片沙。

他用結滿厚厚老繭的手擦乾眼淚後,卻破涕為笑了。因為,他從滴到沙地上的眼淚獲得了啟示——搞滴灌技術,精準用水,精準到把每一滴水直接送到沙蔥的根部。

於是,第三年種沙蔥,終於獲得成功。

葉紅偉不光是種沙蔥,也種錦繡海棠,種元寶楓,種文冠果。如今,他成了科爾沁沙地上的名人。電視臺記者拿著話筒採訪他,他擺擺手説:“沒什麼好説的,沙子不固住,説啥都沒用。”

三北防護林體系建設工程,更多的是對植被的恢復和再造。造林的方式包括三種:人工造林、飛播造林、封山(沙)育林。封育也是植被的恢復和再造的有效方式。

然而,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可以封育,封育是需要一定立地條件和一定時間的。目前的三北防護林體系建設中,實行的是先人工造林,後自然封育。共和國第一任林業部部長梁希説:“封育是一種最經濟的辦法。”什麼是經濟?經濟就是以最少的投入,去獲取最大的效益。他還説,“封育要實行三禁,即禁樵採,禁放牧,禁墾荒。”

然而,老百姓起初並不理解。甚至,“封禁令”一度引起不小的地震。科左後旗一位放了一輩子羊的羊倌,聽到封禁消息時,氣得把煙斗一扔,從炕上跳了起來,指著幹部就罵:“你們這些當官的,全是吃飽了撐的。科爾沁草原自古就是放羊的地兒,不是圈羊的地兒。我爺爺那輩放羊,我爹爹那輩放羊,輪到我這輩怎麼就成了不能放羊了呢?”

罵完,這位羊倌抄起羊鞭子,氣呼呼趕著羊,又到沙坨子裏放羊去了。抗拒“封禁令”的不只他一個人。很多人認為,“封禁令”斷了老百姓的財路。當然,長期延續下來的傳統放牧方式一下得到改變,並不簡單。然而,“封禁令”不講情面,照放的,罰!被罰的,傻眼了——這是動真格的呀!

“封禁令”封住了山,封住了沙坨子,卻也禁了羊的口。老百姓的羊怎麼辦?舍飼圈養。剛開始的時候,農民不知怎麼養、羊舍怎麼建,也不知優質的種羊從哪引進。何況,養羊戶更需要一筆不大不小的啟動資金——這是農民心裏不願説出來的話。於是,政府搭臺,肉類加工企業與農民結成“羊對子”,簽訂合同,一方出資,一方出工,借羊養羊,養羊還羊,增值分成。出欄的羊全部由肉類加工企業收購,農民沒有任何風險,收益還能得大頭。有了新的出路,農民對“封禁令”不再抗拒。

當吃飽的羊羔羔在羊舍裏盡情撒歡的時候,科爾沁沙地在靜悄悄地改變著模樣。當然,農民的生産和生活方式也在靜悄悄改變著。

今天,三北的生態狀況依然脆弱,三北的生態建設任務依然任重道遠。也許,就在未來的某一天,沙暴或者沙魔還會來襲,如果防沙不力,已有的成果可能葬身沙海,被無情地埋葬。

荒漠化擴展是全球面臨的日趨嚴重的生態問題。中國有近三分之一的國土面臨荒漠化,有四億多人口深受沙害之苦。所以,我們必須種樹。我們不能改變昨天,但我們可以避免今天犯下錯誤。明天也來自今天。為了明天,為了明天美好的一切,我們要承擔起使命和責任。

種樹!種樹!我們別無選擇。

——我們必須用自己的雙手營造更多的綠色!

(原標題:科爾沁之綠(偉大征程·紀念改革開放40週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