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黃浦(600638)與申銀特鋼的謎團一直頗受市場關注。公司董事長仇瑜峰被爆疑似佔用上市公司資金,7月5日,“二股東”中崇投資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崇投資)宣佈轉讓股權,欲從上市公司脫身。
這中間到底有怎樣的瓜葛?還要把視線投向2000公里外的寧夏石嘴山市。在這裡,仇瑜峰與袁永興、沈水才、楊昭平等多名企業家之間,圍繞西北地區第一大民營鋼企寧夏申銀特鋼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申銀特鋼”),發生一系列恩怨糾葛,甚至在全國範圍內引發關注。
不讓見面的商人
一切都要從申銀特鋼説起。
成立於2012年的申銀特鋼,是寧夏第四大企業和最大的民營鋼鐵企業,也是寧夏重點招商引資項目,法定代表人為上海商人袁永興。
在申銀特鋼籌建之際,袁永興找到了北京商人楊昭平,兩人此前在江蘇溧陽有過合作。“當時袁永興説申銀特鋼的發電項目、節能環保項目都由我來做。他負責土建,我負責設備投入。”楊昭平向證券時報·e公司記者表示,此後自己出資800萬元,參與註冊成立申銀迴圈綜合利用公司(後更名為“晟達通公司”),持股40%;申銀特鋼出資1200萬元,持股60%。
2013年6月份,晟達通公司一期2×25MW發電機組投産,值得慶賀的日子,楊昭平發現沈水才也來到現場。“我剛跟沈總聊了幾句,就被袁永興拉到一邊去了,當時我就很納悶,感覺袁永興不想讓我和沈水才見面。”
直到2014年,楊昭平偶遇沈水才的夫人,再次提及自己的疑惑時,卻意外聽到另外一個合作版本:2012年初,袁永興拉沈水才入夥參與投建申銀特鋼,並在2012年7月註冊成立寧夏申銀焦化有限公司(後更名為“新生焦化公司”),公司章程裏寫明,企業主要承擔焦化、餘熱發電兩大功能。其中,沈水才投資8000萬元,佔寧夏申銀焦化有限公司40%的股份,申銀特鋼出資1.2億元,佔股60%。“當時袁永興跟沈水才説,他(注:即袁永興)負責焦化廠和電廠的設備,沈水才負責土建。”
緊接著在2012年8月,在沈水才和楊昭平互不知情的背景下,袁永興又將焦化和餘熱發電兩大項目分拆,與楊昭平共同成立負責發電項目的晟達通公司。“電廠設備全是我出的,而土建是沈水才負責的,等於老袁沒出什麼錢,”楊昭平稱,事後當地政府組織的審計顯示,自己大概投入1.45億元左右,而沈水才在焦化和電廠項目上除註冊資本金外投入超6億元——沈水才從原本焦化和餘熱發電項目合計持股40%,“縮水”為只在新生焦化公司持股40%,楊昭平則只在晟達通電廠佔股40%,而袁永興所代表的申銀特鋼則分別持股60%。
對於合作期間沈水才和楊昭平被“忽悠”的説法,袁永興並不認可。
申銀特鋼背後的仇瑜峰
2014年,國內鋼材賣出“白菜價”,申銀特鋼經營也由此陷入困局。圍繞工程款和借款問題,沈水才與申銀特鋼之間矛盾逐漸激化。也正是在2014年9月前後,仇瑜峰悄然進入申銀特鋼。
1981年出生的仇瑜峰,與袁永興是上海崇明老鄉,兩人此前曾在上海合作開發房地産。公開報道顯示,袁永興在創辦申銀特鋼時曾向仇瑜峰借款、融資15億元左右,對此袁永興並不否認,“他後來到申銀特鋼,把這些錢都掏回去了。”
證券時報·e公司記者獲取的一份證據顯示,2015年7月至2018年6月,申銀特鋼引進上海中崇集團“合作經營”。袁永興、仇瑜峰、陸飛三方于2016年7月3日簽署的《備忘錄》顯示,仇瑜峰為寧夏富銀實業集團有限公司和富銀新材料的實際控制人。該《備忘錄》簽署後,申銀特鋼成為富銀新材料的全資子公司,申銀特鋼股權結構調整為富銀新材料佔98%,袁永興和陸飛各佔1%。而富銀新材料股權結構調整為仇瑜峰持股51%,袁永興持股37.5%,陸飛持股11.5%。仇瑜峰任富銀新材料董事長,袁永興任副董事長,“申銀特鋼董事會成員由仇瑜峰任命。”
鋻於申銀特鋼經營情況不佳,負債多,富銀集團及實際控制人仇瑜峰已以零對價永久取得創始股東袁永興持有的申銀特鋼51%股權。因創始人袁永興原註冊資本金已繳足5.1億元,所以若申銀特鋼股權出售及重組時,所得收益5.1億元以內的資金作為袁永興資本金應得部分由袁永興所得,超過部分由寧夏富銀實業集團有限公司所有,寧夏富銀實業集團有限公司的這部分收益全部歸仇瑜峰所有。備忘錄同時顯示,袁永興和陸飛負責申銀特鋼原債務的處理,包括但不限于“出面應對債務人到府討要債務,處理訴訟仲裁等”。而申銀特鋼的經營決策、人事決策由仇瑜峰負責。
2018年9月6日,袁永興與仇瑜峰共同簽署的一份《確認書》顯示,鋻於雙方信任,多年來在包括鋼鐵、房地産開發等領域相互合作,甲方(注:即袁永興)實際控制的申銀特鋼,在2018年6月19日之前由申銀特鋼授權乙方(注:即仇瑜峰)實際控制經營。“雙方再次確認,對乙方實際經營申銀特鋼期間所發生的稅收問題、相關産品的開票問題、銀行貸款違規問題(若有)雙方互不追究刑事法律責任。”
仇瑜峰入主申銀特鋼時,楊昭平和沈水才並不知情。
68億元借貸迷局
仇瑜峰的入主,沒能化解申銀特鋼的經營困局。
匿名舉報人稱,仇瑜峰在實際控制申銀特鋼期間,以申銀特鋼、申銀軋鋼公司的名義,與其妻子盛瑛實際控制的公司上海財拓、寧夏財拓以及仇瑜峰自己控制的上海盛玄集團有限公司簽署協議,採用高進低出的方式,向上述公司轉移鋼材上百萬噸,涉嫌侵佔申銀特鋼利潤數億元。
尤其值得關注的是,2014年9月前後,仇瑜峰及妻子盛瑛等人還被指在申銀特鋼董事會、股東、法定代表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利用申銀特鋼已經抵押給中信銀行銀川分行或者已經被相關法院查封的資産,採用偽造股東簽名、提供虛假材料等方式,向上市公司晨鳴紙業旗下的青島晨鳴融資租賃有限公司貸款35億元;向中信銀行太原分行貸款33億元——舉報人稱,這68億元未用於申銀特鋼,資金去向不明。
證券時報·e公司記者注意到,新黃浦在回復2019年半年報問詢函時,曾提及與晨鳴紙業之間的另外一筆交易:2018年12月20日,新黃浦將持有的上海鴻泰房地産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鴻泰房地産”)25%股權及相應債權,以9.58億元價格轉讓給晨鳴紙業的全資子公司上海晨鳴實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上海晨鳴”)。
新黃浦回復函同時顯示:2017 年11月13日,中崇投資與晨鳴紙業控股子公司壽光晨鳴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壽光晨鳴”)簽署信託受益權轉讓合同,壽光晨鳴向中崇投資出讓“雲南信託-匯金1660 號集合資金信託計劃”中持有的一般信託受益權。“雲南信託-匯金1660 號集合資金信託計劃”此前以貨幣出資設立上海領資股權投資基金合夥企業(以下簡稱上海領資),上海領資在上述信託受益權轉讓合同簽署日持有公司 17.64%股份。其後,中崇投資及其一致行動人盛譽蓮花陸續增持公司股份,增持股份合計佔比為4.87%。中崇投資及其一致行動人盛譽蓮花合計持有公司22.51%股份,為公司第二大股東。此後在2018年12月18日,中崇投資實控人仇瑜峰全票當選新黃浦董事長。
當時新黃浦強調稱,“目前晨鳴紙業與公司主要股東間不存在關聯關係或潛在利益安排。”仇瑜峰在實際控制申銀特鋼期間,被指向晨鳴紙業旗下的青島晨鳴融資租賃公司貸款35億元一事,公告中卻並未披露。
對於被指利用申銀特鋼融資68億元事宜,仇瑜峰在7月28日下午回應稱,“這個都是胡説八道的,現在所有事情都解決了,這個是沒有的事情。”
4.48億債務糾紛
將視線再轉回申銀特鋼。
2016年9月8日,在石嘴山市委市政府的組織協調下,新生焦化廠和晟達通電廠進行了增資重組。通過部分債權轉股權,沈水才成為這兩家企業的大股東,各持股67%;楊昭平各持股15%。各方隨後迎來短暫的和平期,但糾紛並未完全化解。
其中不得不提的,就是沈水才與申銀特鋼之間4.48億元的債務糾紛。證券時報·e公司記者就此聯繫到沈水才時,對方並不願多言。但他強調稱,作為申銀特鋼建設工程的承建方,自己在2013年初應袁永興的請求,通過自己在江蘇的公司平臺,向位於常州市的江南農村商業銀行(以下簡稱“江南銀行”)合計貸款4.48億元,用於支付申銀特鋼70%工程進度款,申銀特鋼和袁永興對上述貸款提供擔保並負責轉貸付息。2013年2月1日到2014年7月25日期間,江南銀行分11次將這筆貸款發放到位。此外,沈水才還稱曾借給袁永興1.86億元,用於申銀特鋼的資金週轉。
在仇瑜峰悄然入主申銀特鋼期間,雙方的債務糾紛再次放大。記者獲取的相關證據顯示:2015年5月8日,仇瑜峰以晟達通公司平臺向西藏信託有限公司貸款1.6億元,該款匯入晟達通公司賬戶;2015年5月28日向萬向信託有限公司貸款1.6億元,該筆款項先是匯入晟達通公司賬戶,後又轉入上海盛玄集團有限公司賬戶;2015年7月27日,向中國民生信託有限公司貸款1.6億元,該款匯入晟達通賬戶,後又轉入上海夏鄴實業有限公司。2016年4月15日一份仇瑜峰簽名的《承諾》顯示:“關於寧夏晟達通迴圈綜合利用有限公司于2015年5月向西藏信託有限公司貸款1.6億元、萬向信託貸款1.6億元,合計貸款3.2億元由本人負責還清貸款本息。”
天眼查數據顯示,2017年7月,沈水才旗下公司就1.86億元借款事項,對申銀特鋼提起五起訴訟,分別涉及轉入申銀特鋼賬戶的4000萬元、1600萬元、4600萬元、3400萬元和5000萬元資金,各方的矛盾由此再度公開化,開始互相起訴。
2017年9月28日,仇瑜峰以其控制的上海盛玄集團和江南銀行達成協定,購買了沈水才公司以及申銀特鋼擔保的4.48億元貸款債權。緊接著上海盛玄集團就4.48億元債權起訴沈水才控制的公司,並對沈水才公司包括1.86億元執行標的在內的有關財産進行了保全。當時仇瑜峰對媒體表示,此舉是“為保證申銀特鋼的正常運轉,避免陷入訴累”。
有知情人士向證券時報·e公司記者稱,就在仇瑜峰從江南銀行手中購得4.48億元債權前後,江南銀行還曾向仇瑜峰公司發放相似金額的貸款,不過上述説法尚未獲得證實。記者就此事致電江南銀行副行長周靜潔核實,對方表示正在開會,等會再聊。此後記者連續兩天撥打其電話,均顯示處於通話中。而對於上述事宜,仇瑜峰並未作出回應。
新黃浦5.18億交易疑雲
巧合的是,新黃浦2019年年報因為涉及5.18億元的交易遭審計機構出具“保留意見”。
年報顯示:2019年3月11日至4月3日期間,新黃浦的子公司欣龍新幹線供應鏈(上海)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欣龍新幹線”)與西本新幹線電子商務有限公司(後更名為江蘇西商鋼鐵貿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西商鋼貿”)簽訂了17份關於螺紋鋼的《購銷合同》,累計合同金額5.18億元,欣龍新幹線累計支付5.14億元預付款,但西商鋼貿未按合同約定時間向欣龍新幹線交付標的螺紋鋼,形成違約。2019年12月31日,欣龍新幹線應收西商鋼貿餘額為4.64億元,計提壞賬準備3.04億元。年審會計師表示,“無法判斷公司在 2019 年向西商鋼貿支付 5.14 億元預付款項的商業實質,以及是否存在股東及其關聯方的資金佔用。”
e公司記者通過天眼查檢索獲悉,欣龍新幹線成立於2019年3月4日,即在上述交易前一週才成立,新黃浦持股75%,西本新幹線股份有限公司持股25%。值得關注的是,西本新幹線的交易對方西商鋼貿,正是西本新幹線股份有限公司的全資子公司——5.18億元交易的真實性,也由此打上問號。
在這樣的背景下,仇瑜峰控制的中崇投資突然決定退出新黃浦。2020年7月5日,新黃浦披露公告稱,二股東中崇投資與博泰城鑫簽署了《交易協議》,博泰城鑫擬收購中崇投資所持上海中崇實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崇實業)100%股權及盛譽蓮花100%股權;同時中崇投資將其直接所持上市公司股份轉讓至中崇實業。上述交易完成後,中崇投資及其一致行動人不再持有上市公司股份,而博泰城鑫則將通過中崇實業、盛譽蓮花資管合計持有上市公司股份1.47億股,佔公司總股本的21.84%。
7月5日,上交所第一時間下發監管工作函,要求新黃浦説明本次轉讓是否存在融資等其他利益安排,並要求仇瑜峰説明與西商鋼貿合作期間是否存在實際佔用上市公司資金的情形。新黃浦7月23日披露的回復函顯示:公司目前不知悉本次轉讓是否存在融資等其他利益安排,中崇投資和博泰城鑫均表示“本次股權轉讓不存在融資等其他利益安排”。仇瑜峰則表示,“本人及關聯方不存在佔用上市公司資金的情況,本人與西商鋼貿及其關聯方不存在業務往來,也不存在債務債權關係。”
不過證券時報·e公司記者獲悉,西商鋼貿相關人員與仇瑜峰過從甚密,且該人士也曾參與化解仇瑜峰與沈水才之間的債務糾紛。仇瑜峰購得4.48億元債權前後,江南銀行向仇瑜峰公司發放的貸款,與新黃浦和西商鋼貿之間的合同金額較為接近。這幾筆金額之間是否存在關聯,仍值得進一步關注。
申銀特鋼迴圈經濟體
為何“不迴圈”
此前的糾葛未解,沈水才和楊昭平又遇到了新麻煩:晟達通公司正面臨被邊緣化的危機。
在仇瑜峰因法院強制執行被羈押後,申銀特鋼控制權回到了袁永興手上。2019年5月,袁永興將申銀特鋼與北京建龍集團進行重組。2019年初,建龍集團介入申銀特鋼項目,計劃收購袁永興所持有的申銀特鋼股權,並開始建設新的發電廠。
今年1月份,證券時報·e公司記者前往申銀特鋼探訪時,注意到公司門前的“申銀特鋼”字樣已經換成“寧夏建龍”。與晟達通廠區相距約百米的位置,寧夏建龍龍祥鋼鐵有限公司80MW煤氣綜合利用發電正在建設中。
“電廠發電用的高爐煤氣和焦爐煤氣,都來自申銀特鋼。如果申銀特鋼把煤氣用了,我們這邊就沒得用了,這實際上造成了重復投資,沒有達到迴圈經濟的效應。”楊昭平強調稱,晟達通電廠是申銀特鋼迴圈經濟項目中唯一經過國家發改委和工信部同意,並由自治區發改委、經信委備案的發電項目,“雖然晟達通電廠在2016年經過資産分割在法律上成了獨立企業,但其作為申銀特鋼迴圈經濟體重要組成單位的性質沒有改變。”
寧夏發改委官網資訊顯示,2019年11月18日,發改委叫停未經核準的申銀特鋼違規新建80MW燃氣發電項目,並罰款23萬元。不過同年12月9日,寧夏發改委又對申銀特鋼“2×80MW煤氣綜合利用發電項目”予以核準。
如果上述項目完全建成,規模將超過晟達通公司6×25MW煤氣綜合利用項目。
如今,晟達通一期2×25MW發電機組已建成並投入使用,二期2×25MW發電機組也已經建成“等氣下鍋”,三期2×25MW發電機組土建部分基本完工。證券時報·e公司記者從知情人士處獲悉,申銀特鋼一期80MW發電機組近期已經投産發電,這也基本意味著晟達通二三期發電機組投産無望;而如果申銀特鋼二期80MW發電機組再建成的話,那麼晟達通公司則將可能遭遇“斷供”變成廢廠。
“我們也想大家坐下談談,看看事情怎麼解決?但目前沒有人跟我們談。”晟達通方面人士感到非常疑惑,“當初説好的迴圈經濟體,現在怎麼變成‘浪費經濟體’了?”
(責任編輯:張紫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