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算法要不要公開 資訊安全如何保障 外挂怎麼應對

AI面試,能保證公平嗎?

□ 本報記者 文麗娟

□ 本報實習生 高紫琦

張楓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上的面試軟體,隨後,收到一條來自面試公司的短信,提醒他面試將在10分鐘後開始,面試由AI面試官進行。

10分鐘後,張楓的電腦螢幕上準時出現了一個簡潔的界面,一個虛擬的AI面試官形象出現在螢幕中央,並用溫和的聲音説道:“你好,歡迎參加本次面試。我是本次的面試官。首先,請你確認一下周圍環境是否安靜,網路是否穩定。”張楓回答道:“環境安靜,網路穩定。”AI面試官接著説:“好的,現在我們開始面試。請先簡單介紹一下自己。”

這是前幾天金融專業畢業生張楓經歷的一次面試。張楓告訴《法治日報》記者,面試的地點在家裏,面試他的考官也不是真人。“被面試的過程還是很神奇的,AI面試官能根據我的簡歷和投遞的崗位提出針對性問題。比如,我在簡歷中提到了一段實習經歷,AI面試官讓我介紹下這段經歷將如何幫助我在崗位上取得成功。”

張楓的經歷並非個例。記者了解到,當下招聘中,已有不少公司尤其是金融機構都使用了AI面試,應聘人員對此褒貶不一。有人認為AI面試能夠節省交通和時間成本,還能有效減少人為因素導致的主觀偏見與情緒干擾,也有人表示AI面試所涉及的問題常常與其所投遞崗位及簡歷脫節,這使得他們在回答時茫然無措。

AI面試是否靠譜?會給單位和應聘者帶來哪些挑戰?對此記者近日展開了調查。

AI面試帶來新挑戰

一些應聘者不適應

“第一次AI面試時,我感覺很尷尬,因為會在螢幕上看到自己的臉,這和線下對著面試官説話的感覺完全不一樣。”談起自己的AI面試“初體驗”,張楓説,“當時比較緊張,既有搶答,也有卡殼,狀態和之前練習的時候完全不一樣,面試完後我甚至不記得自己回答了什麼,已經過去半個月了還沒有收到進一步通知,這次面試應該是失敗了。”

多位有AI面試經歷的受訪者坦言,AI面試帶來的並非全是科技進步的驚喜。有應屆畢業生稱,其居住在學校宿舍,缺乏獨立私密的空間,想要找到一處完全安靜、無人打擾的角落進行AI面試並不容易。

今年10月下旬,就讀于北京某高校的大四學生劉玲收到國內一家知名通信公司的AI面試通知,她欣喜地去學校各處踩點,只為了能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進行面試。但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地方,最後她決定在宿舍參加面試,用一套卷簾給自己搭建了一個小型的私密面試空間,並和室友商量她面試時儘量別在宿舍。

面試當天,她正全神貫注地回答AI面試官的第三個問題時,宿舍門突然開了,有個室友直接跟她搭話,説回屋取東西,還問她面試怎麼樣。“我那會兒正自賣自誇競爭優勢,一想到室友在邊上,我就有些不好意思,説話變得斷斷續續,臉上的表情也極不自然,這些表現都被AI面試系統記錄下來了,最後面試也沒有通過。”

AI面試的題目設置也給應聘者帶來諸多困擾。

通信專業的孫嬌應聘的是某銀行的金融科技崗位,AI面試時卻被問到如何運用“swot分析法”提高咖啡銷量,這一明顯帶有銷售性質的問題與她的專業和崗位方向相去甚遠。由於對“swot分析法”一無所知,她只勉強回答了不到1分鐘便無言以對,只能無奈提交答案。

採訪中,還有不少應聘者表示擔憂,AI面試過程中要收集大量人臉資訊、視頻資訊等個人資訊,這些資訊招聘單位能否妥善保管?也有應聘者提出AI面試是否一定能保證公平,涉及的演算法是否應當公開等問題。

用AI外挂應對面試

稱一定通過還加薪

相對於一些應聘者初見AI的不適應,對於招聘公司來説,使用AI面試是提質增效的一大法寶。

北京某銀行人事部門工作人員林生介紹,其所在公司熱衷於在招聘中採用AI面試,核心目的在於提升招聘效率,降低招聘成本。

“比如秋招,單位面臨巨大的工作量挑戰,通常涵蓋網申、筆試、線上面試、線下群面、單獨面試等五輪環節。在這一過程中,人事部門需全面考核求職者實習經歷的真實性、專業技能的熟練程度以及綜合素質與崗位需求的匹配度等多方面情況。這意味著人事部門需要耗費大量時間與精力審閱每份簡歷、評估每位求職者的各項能力指標,工作強度極大。”林生説。

他進一步解釋道,以需要面試5000位候選人為例,假設每位候選人面試時長為15分鐘,若採用傳統人工面試方式,單位需安排5位面試官連續工作31個工作日(按8小時工作制)才能完成所有面試。若再考慮面試檔案整理、排名等後續工作,所需時間將更長。如果使用AI面試官,只需要2天就能完成,AI面試在降低成本方面優勢顯著。

然而,記者採訪了解到,隨著AI面試的逐漸普及,有少數應聘者為順利通過面試,選擇借助AI工具,應對各類面試問題。

一位應聘者透露,其在面試前會開啟手機上的一款AI工具,設定回復身份為金融機構秋招生,並告知其自己即將面臨AI面試。面試時,該工具“收聽”到面試官的問題後,會迅速給出對應答案,自己只需用“這是個不錯的問題”“畢竟某某技能在工作中十分關鍵”等套話拖延時間等待答案生成即可。

除了通用AI工具,為應對AI面試,市場上還出現了一些更專業的AI外挂。記者在某電商平臺以“AI面試助手”“AI面試神器”為關鍵詞搜索發現,有不少提供“Offer蛙”“面霸ai”“面試寶”等AI外挂的商家,標價從1元至70元不等。

有商家向記者表示:“面試過程中,軟體會實時轉錄面試官的問題和對話,你可以直接點擊對話氣泡,便可針對該問題一鍵生成對應的答案。從提問到智慧回復不超過0.8秒,保障你的交流全程迅捷、自然流暢。”

一家提供此類外挂的店主宣稱,其售賣的AI面試外挂是“任何崗位、任何問題都能應對,使用後面試通過率能達到100%,而且面試後漲薪幅度能達到30%以上”。

制定完善法律法規

加強監管合規發展

在湖南高新律師事務所律師吳茜看來,少數應聘者使用AI外挂造假通過面試,可能涉及多方面法律問題。

從侵犯企業權益角度看,使用AI外挂破壞了招聘的公平競爭環境,違背企業招聘初衷,使企業無法精準評估候選人真實水準,干擾正常人才選拔流程,損害企業招聘利益。若應聘者借此獲得工作機會並簽訂勞動合同,可能構成合同欺詐。一旦企業發現並證實,有權解除合同並要求其進行賠償。

在侵犯個人隱私和數據安全方面,一些應聘者使用外挂時輸入的大量個人資訊及上傳的資料可能被開發者或運營者收集、存儲甚至濫用,存在數據洩露風險,可能導致個人資訊被非法利用。

一些AI外挂製作和銷售可能侵犯他人智慧財産權。例如,使用未經授權的AI技術、演算法或模型,或對相關軟體進行反向工程、破解等侵權行為,侵犯原開發者著作權、專利權等。

退一步講,使用AI外挂獲取工作機會,對其他誠信應聘者而言也不公平,是對正常市場競爭秩序的破壞,有違公平、公正、誠實信用原則和商業道德。

為有效規範AI招聘這一新興領域,受訪專家指出,相關部門應儘快制定專門針對AI招聘的法律法規,明確企業、應聘者和AI技術提供者在招聘過程中的權利與義務。例如,要求企業使用AI面試官時遵循公平性、透明性原則,向應聘者公開關鍵演算法及決策依據,避免演算法歧視,保障應聘者平等就業權。

“對於應聘者,應明確禁止使用AI外挂等作弊工具,規定其使用正當手段參與面試的責任。對於在招聘中利用AI作弊、開發傳播非法AI外挂等行為,明確違法性質並制定嚴厲處罰措施。對提供作弊工具的外挂開發者,視情節輕重給予罰款、吊銷營業執照乃至刑事處罰,提高法律的震懾力。”吳茜説。

教育專家李一陵認為,需加大監管力度,設立專門的AI招聘監管部門。定期檢查企業AI面試系統是否合規,包括演算法是否公正、個人資訊是否安全等。重點監督招聘中個人資訊收集、存儲和使用情況,確保企業依法依規獲取和處理應聘者面部資訊、語音資訊等敏感數據,設置嚴格安全措施和時間限制。

“企業在AI招聘過程中肩負重要責任,應構建完善的內部管理規則。建立嚴格的AI面試演算法審查機制,在啟用AI面試官前,對演算法進行內部評估,審查其數據來源是否公平無偏、決策過程是否透明可解釋。可邀請內部專家與外部專業機構聯合審核,確保演算法公正可靠。”李一陵説。

在雲南某公司從事人事工作的黃女士建議,制定應對AI面試風險的措施,當發現面試結果可能不公或不準確時,及時暫停系統,啟動人工復核與重新評估流程。如設定特定監控指標,一旦崗位面試結果出現異常波動,立即啟動人工復查程式,重新審視AI面試結果。

“應當加強員工培訓,讓參與招聘的員工深入理解AI面試原理、局限與潛在風險。特別是負責復核AI面試結果的員工,要提升其識別和糾正偏差的能力。可通過案例分析、模擬演練等方式,增強員工對AI面試結果的判斷力。此外,企業在招聘資訊中應向應聘者明確告知AI面試系統的使用情況,包括基本原理、主要評估內容以及保障公平性的措施,增加招聘透明度,提升企業公信力。”黃女士説。

岳震在廣東省某人工智慧公司從業多年,他建議AI技術開發者應持續優化面試演算法,提升其公平性與準確性。改進演算法結構,採用先進的機器學習與數據處理技術,更好地識別和糾正潛在偏見。引入多模態數據融合技術,綜合考量求職者語言表達、面部表情、肢體語言等多維度資訊,全面評估求職者能力素質,減少單一數據偏差。

“還要大力研發反作弊技術,精準識別應聘者是否使用AI外挂等作弊工具。通過分析面試者語言表達模式、回答速度與邏輯等特徵,構建智慧作弊識別模型。運用自然語言處理技術剖析應聘者回答的語義語法結構,判斷是否符合人類思維表達習慣。結合大數據分析與機器學習演算法,對大量正常與疑似作弊數據進行學習訓練,提升反作弊模型的準確性與靈敏度。”岳震説。

在李一陵看來,相關行業協會或技術聯盟應積極行動,制定統一的AI面試技術標準。涵蓋演算法公平性指標、數據安全隱私保護要求、系統準確性可靠性規範等內容,為企業和技術提供商開發使用AI面試系統提供明確依據。比如規定AI面試系統準確率需達到一定水準,演算法公平性指標滿足特定統計要求等,促進AI招聘行業健康有序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