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節押古韻 起舞展今姿——青年舞者傳承非遺舞蹈藝術的故事
【到新時代新天地中去·非遺舞蹈】
國潮舞蹈帶來的“視聽風暴”,似乎刮不完了。《只此青綠》風靡網路,舞劇《紅樓夢》一票難求,線下演出空間連同網路平臺,處處有國潮舞蹈贏得的掌聲。看那陜北的秧歌、嶺南的英歌、藏族郭莊舞、彝族打歌、土家族擺手舞、朝鮮族農樂舞……廣袤土地上,秀美山川中,青年人正踏著古老節拍、循著傳統韻律翩然起舞。
2006年,國務院公佈了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名錄,列入首批名錄的傳統舞蹈共有41項。截至目前,這個數字已更新到356。被列入非遺名錄的傳統舞蹈,或許不常在劇院的聚光燈下,也不常在網路的熱搜榜中,有時甚至被貼上“小眾”標簽,但走進這些舞蹈的發源地,我們發現,那裏的人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熱愛著、學習著、傳承著這些舞蹈藝術。在傳承者的隊伍中,青年的身影尤為引人注目。他們有的自幼便沐浴在傳統舞蹈藝術之中,有的是在人生旅途上邂逅傳統舞蹈,從此投身其中如癡如醉。這些致力於傳承傳統民族民間舞蹈的青年人,正以自己的方式,讓古老的舞蹈藝術煥發出新的生命力。
舞因生活而動人,生活因舞而精彩
2013年,廣西姑娘黎梅圍嫁到了位於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來鳳縣的舍米湖村。陌生的環境令她多少有些不安,但村裏傳來的鑼鼓聲,竟然在她心中激起陣陣歡快,“有種想跟著跳起來的衝動”。
循著聲響,她找到了一群正在跳舞的村民。看到黎梅圍,村民們招呼她加入跳舞的行列。“跟著來,動幾下就會!”屈膝、沉肩、跳轉,黎梅圍逐漸跟上了節奏,和村民圍成一圈跳起舞來。這是她第一次嘗試跳土家族擺手舞,也正是這次跳舞,讓她從內心深處把自己當作村寨大家庭的一員。
“紅燈萬盞人千疊,一片纏綿擺手歌。”有學者考證,擺手舞起源於紀念祖先的儀式,人們相聚而舞,以期與村寨歷史有某種心理連接。在黎梅圍看來,如今的擺手舞仍是連接人心的精神紐帶。“我這個‘外來的媳婦’,就是因為擺手舞融入了舍米湖村。”黎梅圍講起自己在平日裏跟經驗豐富的老村民學擺手舞的故事,“有時候,我正學著呢,左鄰右里聽到鑼鼓聲就跑來加入。”黎梅圍就是在一次次舞蹈中,和村民熟絡起來。
2023年,在來到舍米湖村十年之際,黎梅圍憑藉刻苦學習,被評為土家族擺手舞縣級代表性傳承人,同時被推選為村委委員。她分享道,村裏平時大大小小的事務的確不少,但她從未覺得有犯難的時候,因為“在這裡,沒有什麼事是跳一場擺手舞解決不了的”。
90後青年張磊一直跟隨安塞腰鼓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劉延河學習。在張磊看來,腰鼓也是一種紐帶,它讓舞者和觀者的情緒連接、碰撞、釋放。
“白羊肚手巾紅腰帶”,記者面前的張磊,一身腰鼓漢子的打扮。1942年,文藝新風吹拂陜甘寧邊區。當時魯迅藝術學院的文藝工作者對安塞腰鼓進行藝術改造。過去安塞腰鼓舞者的著裝近似古代軍士,經過改革,新的服裝代表的是廣大勞動人民的新形象,它一直沿用至今。
在那個年代,安塞腰鼓是解放區鼓舞士氣、歡慶勝利常見的藝術形式。為什麼是安塞腰鼓?“安塞腰鼓蘊藏著黃土地的無窮力量,催人奮進!”張磊認為,黃土高原孕育出這樣豪邁的藝術,時至今日,人們依然需要昂揚奮進的精神力量。張磊分享,曾經有位看過他演出的觀眾發來一條很長的資訊,其中並沒有讚揚他的演出有多精彩,而是訴説自己正面對生活的難關。這位觀眾寫道:“一場演出和我的生活沒有必然聯繫,但激發了我心中那股勁。”
張磊很慶倖自己走在這條傳承安塞腰鼓的道路上,他願和眾多傳承者一道,把心中的“那股勁”用力敲擊在腰鼓上,傳遞出去,讓這如雷的鼓聲感染和鼓舞更多人。
“因為生命不息,所以打歌不止”
“一群茂騰騰的後生。他們的身後是一片高粱地。他們樸實得就像那片高粱。”這是散文《安塞腰鼓》的開篇。
“茂騰騰的後生”並非虛言。2023年,張磊帶著演出隊前往陜西省戶縣(今西安市鄠邑區)參加迎城隍的表演。那天,雨下得很大,腰鼓隊就在雨中行進表演。大雨澆不滅舞者心中的激情,也澆不滅觀眾的熱情。“雨越大、觀眾越歡呼,我們就跳得越高、打得越起勁!”那是張磊最難忘的一次演出,也是最酣暢的一次。雨水、汗水和激動的淚水在每個鼓手的臉上流淌,他們“發狠地、忘情地、沒命地”整整跳了一天。
“如萬馬奔騰過草原”“如滾滾黃河一瀉千里”“陣陣春雷激蕩于山谷大地”……為了描繪安塞腰鼓的場面,人們用了無數比喻。但對於張磊來説,打起腰鼓就是一個激發生命力量的過程。
“師父教我們搖頭有股熊勁、揮槌有股狠勁、踢腿有股蠻勁、轉身有股猛勁、跳躍有股虎勁、全身使出一股牛勁。”張磊認為,舞蹈的意義就在於不斷激發內心的力量,再用肢體的語言表達出來,表演者要始終保持熱情洋溢的精氣神,“敲出生命之勁,讓觀眾看著帶勁兒、聽著鼓勁兒”。
“手拉手,使力跺;黃灰冒,鞋子脫;月亮出,管不著。”在雲南,不少地區都流行著打歌踏歌的舞蹈形式。“眾人聯袂,踏地而歌。多麼幸福的事!”非遺項目彝族打歌省級代表性傳承人、南澗彝族自治縣鳳仙村村民魯麗華從小就參與打歌,在她的家鄉,參加打歌就如同嬰孩要學走路一樣,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一場打歌,四山八嶺的人們都會聚在一起通宵達旦地唱跳。”魯麗華介紹。
根據考古實證,有研究者認為西南地區打歌的圓圈舞隊形可追溯到3000多年前的滄源史前崖畫5人圓圈舞圖像。歷史上,人們在遷徙過程中圍繞篝火用跺腳、跳躍來驅寒取暖或驅趕野獸的行為,以舞蹈形式流傳下來。
魯麗華認為,打歌就是生命的表達。遇到了喜事,大家用歡快的舞步、嘹亮的歌聲傳達喜悅之情,喜悅在明快的節奏中傳遞和放大;遇到了悲傷的事,大家聚在一起相互支援,用舞步舒緩情緒,大家在集體的氛圍中獲得慰藉。
“因為生命不息,所以打歌不止。”魯麗華這樣總結打歌的意義。
“或早或晚,你總會愛上傳統舞蹈”
採訪廣東省汕頭市潮陽文光桃園英歌隊時,記者觀察到一位年輕的女隊員正靠門倚坐,閉目休息。當觀眾來到時,她和隊友一樣很快起身,撕下頭上的退燒貼,杏眼圓睜,口中念著臺詞,作著上臺前的狀態調整。表演結束後,她告訴記者,雖然有些低燒,她還是希望用最好的狀態給觀眾展示英歌舞的風貌。她認為,常年表演英歌舞,扮演都是穆桂英、花木蘭等巾幗英雄,多少也應該沾一些不畏困難的英雄氣,“小病小痛的,又算得了什麼”。
今年的中非合作論壇北京峰會文藝演出,這支英歌舞隊驚艷亮相。隊長鄭浩彬是一位“00後”,這位年輕人把隊伍經營得有聲有色,他認為大家能凝聚在一起不是自己的功勞,而是英歌舞本身的魅力。“一開始覺得好玩,學著學著就愛上了。”鄭浩彬説,他8歲開始學習英歌舞,這門藝術便成為他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每當心情低落,他喜歡拿起棒槌跳上幾段,大喊幾聲,“內心總會舒服些”。
“如果感覺人很萎靡,就跳一場英歌舞。如果不會跳舞,就去看一場英歌舞。”鄭浩彬説,英歌舞在廣東部分地區流行已有千餘年歷史,連綿不絕的傳承證明了它有旺盛的生命力。“在這裡,人們總會愛上英歌舞,‘入圈’只是早和晚的問題。”鄭浩彬認為,現代生活中的娛樂手段豐富多樣,人們有很多選擇。但最終還是會發現,傳統藝術的吸引力是印刻在基因裏的,這段基因覺醒是遲早的事。“人們終將回歸,英歌舞也必將傳承下去。”鄭浩彬説。
傳承彝族打歌是魯麗華心中的信念。近些年,她組建了演出團,進社區、進鄉村,每年都演八十多場,平均下來不到5天就有一場演出。她還走進校園,給學生傳授打歌的動作、講解傳承的意義。每當看到在她的影響下,那麼多人伴著動感旋律自信地跳動,她都會無比感動。
談到打歌的傳承,魯麗華很有信心。對自己有信心,更對打歌這門藝術充滿信心。“歡快的打歌沒有什麼條條框框,路過的人也可以加入。大家眼裏有神,舞步帶風。這麼有魅力的藝術怎麼會傳不下去?”魯麗華説。
不少非遺舞蹈的青年傳承者和鄭浩彬、魯麗華有著一樣的心聲:“不必杞人憂天,不必無病呻吟。我們應該帶著幹勁,傳承好這些藝術瑰寶。待到他人來尋,我們便拿出所學,綻放傳統舞蹈所有的魅力。”
(本期選題支援:張銳唐一歌李潔徐鑫雨)
光明日報記者 殷澤昊 曹雅楠 光明日報通訊員 王雨姿
《光明日報》(2024年11月12日 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