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忙中,暑期大學生返鄉成了家裏頂梁柱
割稻穀、拔花生、掰玉米、除野草、曬糧食……
暑假期間,各類社交媒體平臺上,除了能看到大學生曬旅遊,曬三下鄉、夏令營的各類視頻,也有不少大學生曬自己放假返鄉後,在田地裏勞作的趣聞和感受。
隨著城市化進程加快,進城務工的人越來越多,願意幹農活兒的年輕人似乎越來越少。但依然有部分出生在農村的00後大學生,利用暑假時間分擔家人的辛勞,體驗收穫的喜悅,在廣袤的田野裏來一場與自然的對話。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近日在廣西、山東、雲南等多地採訪了部分“流自己汗吃自己飯,自己事情自己幹”的大學生,了解他們的所思所想。
自己多做一點,家人就能少辛苦一點
“一放假,爸媽就會催我回去收玉米、種玉米。”家住廣西壯族自治區都安瑤族自治縣的譚心心(化名)在廣西現代職業技術學院上學,對於暑假,她又愛又恨,因為家裏總是有幹不完的農活兒等著她。
每天清晨六七點,譚心心就被叫起來煮一家人的早餐,吃完飯便隨父母下地幹活。七八月正值夏令三伏,譚心心和家人要趕著收玉米、搬玉米回家、割玉米稈、除野草、清理乾淨田塊,才能順利地播種下一季的玉米。“這些日子不是在室外頂著烈日搶收搶種,就是淋著雨、摸黑搶收搶種,忙到天黑收工回家,休息一會兒還要喂家畜、煮飯做菜,這時眼皮都在打架了。”
“每次暑假後開學,同學都會很驚訝:你怎麼曬得那麼黑!”譚心心説,雖然務農的生活又熱又累又困,但作為家中長女,自己能多做一點,父母就能少辛苦一點。
廣西大學農學院本科生黃燕飛很小的時候,她的父母就離開老家百色靖西果樂鄉亮卜村,外出務工,她從小跟著爺爺奶奶生活。
黃燕飛對土地的感情很複雜。兒童時期,她跟著爺爺奶奶下地,抓蟲子、拔草、種玉米……那時土地在她心裏仿佛是一個樂園,帶給她許多樂趣。去百色市上初中後,當看到別的同學家裏不需要下地勞作也能生活富足時,她的心態開始轉變,她對幹農活兒感到反感:“下地很熱很累,又掙不了多少錢,很討厭爺爺喊我下地幹活兒。”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爺爺奶奶在不知不覺間老去,背影漸顯佝僂,頭髮變得花白,黃燕飛也逐漸成熟起來:“我意識到自己需要承擔更多的責任。”
以前,可能需要家裏人喊著、催促著下地,現在黃燕飛會主動詢問爺爺是不是需要幫忙,勞作中也會擔負起較重的活計。在這個過程中,她時常為能夠幫家人分擔辛苦而感到高興。
8月5日淩晨4點,天還未亮,雲南財經職業學院的大一學生曾韻希(化名)早早鑽出了被窩,揉著惺忪的睡眼,走進了沙沙作響的大棚。這是她家裏的蠶房,養殖約20萬隻蠶。“經過了一晚上的消耗,前一天投喂的桑葉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所以要早點起來,就算少睡一點,也不能讓它們餓著。”曾韻希説,這些蠶是全家人的希望,白白的蠶絲換來了父母碗裏的飯、自己包裏的書。喂完蠶已是7點半,這時無論颳風下雨,都要出門去田裏摘桑葉,摘完回來繼續喂蠶、打藥、揀出死蠶。如此往復,已是夜裏10點。日復一日地喂蠶,這就是她的暑假。剛開始她受不了辛苦,想要去玩,但想到父母比自己做得還多得多,就咬牙堅持了下來。
“每當看到蠶寶寶結出像棉花糖一樣白白的蠶蛹,我覺得這一切是值得的。”曾韻希説。
在土地上的付出,都能得到直接的回饋
在南寧上大學的韋金秀是廣西壯族自治區橫州市人,橫州市多丘陵、平原,適宜農業種植。韋金秀家裏有十畝地,農忙時,長輩忙不過來,家裏的孩子也要下地幫忙。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每逢假期,韋金秀便跟著奶奶下地幹活兒。
上大學後,韋金秀也免不了下地勞作。暑假,家裏給她安排的任務是拔除田地裏的雜草。
早上6點多起床,匆匆吃過飯,韋金秀帶著工具,踏上前往田間的路途。玉米葉子上有毛刺,劃在皮膚上,又疼又癢。為了避免劃傷,韋金秀只能全身上下包裹嚴實。葉子層層疊疊,構成了一個半密閉空間,涼風吹不進來,又悶又熱,蹲在地裏拔了幾分鐘,身上的灰色防曬服完全被汗浸透,變成灰黑色。
“一些雜草拔了放地裏也沒事,還能做肥料;一些雜草生命力頑強,需要堆起來,到時候扔在地頭。”韋秀的識草能力是家人教的,一開始總分不清。跟著家人拔了幾次,她就記住了。
一邊拔一邊堆,草越堆越多,等到了地頭,就是一摞,大概三四十釐米高。當疲勞感加劇之時,韋金秀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走到地頭,找了一塊乾淨的地方坐下,擰開瓶蓋喝口水解渴。看著堆在一起的雜草,她心中生出一種滿足感:“在土地上的付出,都能得到直接的回饋。”
7月初,立春種下的玉米可以吃了。這些玉米是黃燕飛和爺爺奶奶親手種下的。種植玉米時需要壓薄膜保溫,過幾週還需要用木棍在薄膜上戳開一個個小洞,讓玉米苗可以冒出來。玉米苗很嫩,需要控制手上的力度,力度太大可能就把玉米苗折斷。這個工作需要全程彎腰完成,一整天下來黃燕飛感到極度疲勞,仿佛身體要散架,晚上沾床就能睡著。
經過半年多陽光雨露的滋養,暑期返鄉的黃燕飛正好可以趕上勞動果實的成熟時期。從地裏新鮮採摘的玉米,扔進盛著清水的鍋裏煮幾分鐘,黃白相間的玉米棒在水裏上下翻滾,整個房間都瀰漫著玉米的清香味,一口啃下去,那種香甜鮮嫩的滋味,讓黃燕飛回味無窮。
一場與自然的對話
山東藝術學院學生王政勳是姥爺帶大的,從小他就跟著姥爺下地。今年暑假他剛放假回山東省鄆城縣休息了幾天,就被姥爺喊來村裏幫忙播種大豆。
大豆是雙子葉植物,破土能力弱。种太深,影響發芽率;太淺可能導致種子暴露于地表。“一指淺,二指深,三指悶。”這句簡短的農諺,是千百年來農民們智慧與經驗的結晶。每次播種前,王政勳的姥爺總要念上一遍。聽姥爺念多了,王政勳也記住了,種大豆兩指深的土壤最適合。
農事非但關乎技藝,更是一場與自然的對話,需要時間的沉澱與經驗的累積。與種了幾十年地的姥爺比,王政勳還是缺少經驗。在姥爺的指導下,他試著推了幾下耬車,但還是把握不了力度,不是太深,就是太淺。最後只能在耬前面拴了根麻繩,王政勳在前面拉,姥爺在後面握著耬車把手,精準調控著播種的深淺。
播完一行,王政勳彎下腰,輕輕翻開土壤,用手比畫了土裏種子的深度,恰好兩指。他不由得側目看向姥爺,很是感慨:“農學是一本厚書,需要學的還有很多。不僅是知識,還有一種對土地的堅守。”
姥爺居住的鄆城縣大力趙村,有不少年輕人都將田地出租外出謀生,但王政勳的姥爺卻十幾年如一日一絲不茍地侍弄土地。“人要吃飯,地總要有人去種。”這話王政勳曾聽姥爺説過多次,但這次他的體會更深切了。
黃燕飛所在的果樂鄉亮卜村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山路崎嶇,無法用機械大規模勞作,更多地依靠人工,可是村裏的青壯年紛紛選擇外出打工,剩下的大多是年紀大的老人。高中放假,黃燕飛走在回村的路上,看見地裏勞作的身影,總是忍不住想:“未來,有沒有可能用機器提升勞作的效率,讓農業生産者可以用更少的辛勞換取更多的收益。”
抱著這個想法,黃燕飛高考填報志願時,選擇了農學專業。在大學期間,黃燕飛接觸到了不少智慧助農的案例,她也不斷思考村裏發展智慧農業的可能。
近幾年村裏也發生了不小的變化。為了能夠讓機器更好地進入田地幫助勞作,村裏開始把一些偏遠的山地鋪平。雖然只是小面積進行,但是黃燕飛從中看到了希望。
家鄉始終是她心中最牽掛的地方,談到未來的發展,黃燕飛還是想要回到村子裏:“我想要報考大學生村官,讓村裏的現代化農業能進一步發展。”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謝洋 實習生 侯善群 江暢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