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通不忘 一如昆弟——葉胥原和戴德崇的七十年交誼
義結金蘭少年時
1912年7月,一個名叫葉胥原的15歲男孩從姚港到城裏的通師附屬高小上學,因為校內沒有宿舍,便在校外舊校場北首的一個徐姓老翁家租住。8月份時,同住的夥伴輟學了,他隻身一人,不免有些孤單。好在每晚放學回住處,有一個高年級的同學戴嶐(德崇)和他同行,一路聊天交流,不覺寂寞。時間一長,兩人頗為情投意合。
1913年的正月,葉胥原在家自修,戴德崇經常寫信來。到了三月的時候,戴德崇寫信給葉胥原,説是還有同學李頤(伯延)、馮鈞(子衡),彼此契合,打算四人共訂蘭譜,徵求葉的意見,葉胥原覺得與戴德崇相投,而李、馮同班,也都熟悉,便回信同意。四月,在城裏旗桿巷馮宅,四人結拜為兄弟。六月份,戴德崇因為李伯延將去海門,下學期不會來城裏,便設宴作別,邀請馮鈞和葉胥原作陪。
1913年9月,葉胥原在家人的安排下,到廣生總賬房學習,從此踏上社會,這一年他16歲。當時廣生的總理是沙元炳,協理是張詧、張謇。戴德崇則繼續求學。朋友間書信往來,聯絡情感,互通消息。1915年2月,戴德崇還在信中勉勵葉胥原努力學習英語,説只要持之以恒,自學也會有進步,並附上作文兩篇。
1917年7月28日,戴德崇師範畢業,被分在呂四小學任職。9月時,他給葉胥原寄來椒雞,當時葉因有事在上海,等他回到廠裏時,因為天氣炎熱,椒雞已經變味不能吃了。雖然如此,葉胥原還是覺得頗為辜負了朋友百里外的盛情。俗話説“禮輕人意重”,椒雞沒有吃成,但這份牽掛與想念無疑讓各居一方的朋友彼此感到溫暖。除了饋贈佳品,葉戴二人還在書信中切磋文藝。1921年3月,戴德崇改在包場小學任職,在給葉胥原的信中寄來白話詩,並竭力提倡在文章中加新式標點。
患難與共相扶持
朋友之間情同手足,患難時的互相支撐更見友情可貴。1920年,葉胥原到上海的錢莊工作。戴德崇有個弟弟,名叫戴育萬。師範畢業後做了一年教師,到劉海粟任校長的上海美術專門學校學習,由於成績優異,1921年完成學業後留校任教,並兼其他一些學校的美術課程。戴育萬孜孜向學,一心鑽研藝術,在上海期間經常患病,咯血嗆咳,患了虛癆之症,此時在上海的葉胥原受戴德崇的囑託,經常去探視。1922年12月,戴育萬任課繁重,肺病又沒有痊癒,經常復發。葉胥原接到消息後,則前去和他商量如何醫藥等事。
在南通的戴德崇也儘自己所能為朋友分憂。1929年8月,葉胥原的侄女考入女師初中,此時在教育局任事的戴德崇為之接洽報名,助之秋季開學。同年,葉胥原的妻子鬱冰還進入崇敬中學擬求深造。
1937年1月,戴德崇家發生了一件大事。原來,戴德崇因為歷年虧欠田賦未清,縣府追繳被拘。戴德崇的大兒子戴西青到葉家求助,葉胥原趕緊趕往縣金庫,央求沈貴徵為之説情,此事遂得到解決。5月份,戴德崇得到友人的聘請,在高郵教育局任事。8月,南通城西遭日軍飛機轟炸。葉胥原趕到戴德崇家探望,戴德崇的太夫人等沒有離家逃避,因為受到炸彈的衝擊力,三間老屋被震倒,當時戴德崇的外甥在裏面,幸而沒有受傷。1938年1月,青島陷落了,高郵也危在旦夕。戴德崇離開高郵,從其他地方輾轉南行,回到南通。因為戰亂,生活也一度陷於困頓。1940年11月,葉胥原伸出援助之手,李伯賢得知朋友戴德崇的困難後,也解囊救助。
人到中年,又逢戰亂,朋友間的相聚讓彼此倍感親切,時光荏苒牽動惆悵的心緒。1943年7月的一天,戴德崇與馮子衡到葉胥原家,共敘舊日同學之情。他們回憶往事,感覺三十年一瞬而過,此時家國皆危,不勝感慨,吃過晚飯後三人分別。1944年4月,馮子衡訪問葉胥原,出示當年五人(戴德崇、李伯賢、王逸群、馮子衡、葉胥原)的合影,請葉題詩。葉胥原寫道:
塵土浮沉三十年,蹉跎似夢復如煙,
青蓮豪氣歸平淡,名世文章足載傳。
未識右軍追管仲,仍與大樹説魯連。
滄江一臥悲離黍,且作躬耕五畝田。
戴德崇肖像
舊雨夕陽興未闌
新中國成立後,葉胥原和戴德崇居然成了同事。1952年8月,葉胥原的一個朋友告訴他,説南通市初級中學成立,擬擴大組織,想推薦葉去做文教工作。葉覺得擔任教師,自己沒有精力,但是可以做做文書等事情,但是他知道戴德崇在那,擔心自己一去擠掉了戴德崇的位置,便決定考慮考慮。未幾,葉胥原跟戴德崇説起市立中學需要人手的事情,想聽聽戴德崇的意見。戴德崇説自己與崇英校長不和,而現在的南通市第一初級中學是由崇英、商業學校和男女師範的初中部合併而成。此時,崇英校長林彌勵擔任市立中學副校長,戴德崇請求調動,因此,葉胥原前去正好。於是,葉胥原9月4日向南通專署文教科登記,請派職務。25日,葉胥原到南通市初級中學報到時發現戴德崇仍在校裏辦公。葉胥原詢問文教科後得知,組織上把戴德崇安排在原校,是考慮到其離家較近,至於和校長不和,這是小事。因此,葉胥原的到來並不妨礙戴德崇。自此,兩位老友成為了同事。葉胥原初到學校工程處辦理庶務,10月初開學後,到教務處作教務員,經常事務是抄寫學歷表,登記學生請假缺席,失物招領,繕寫佈告揭示,結算學生分數,繕寫總結報告等。
葉胥原肖像
朋友加同事,且皆愛好文藝,兩人的交往更加親密。1953年2月,戴德崇的太夫人去世,葉胥原輓聯曰:
有教師畫家之子,與烈士幹部之孫,九旬懿德高風,是為賢母,是為壽母;
在兒童竹馬之時,訂道義文章之友,兩代謙光和氣,由於薪傳,由於心傳。
在對聯中,除盛讚友人之母外,猶追記當年義結金蘭的往事。
1958年2月,64歲的戴德崇和60歲的葉胥原一同從學校退休。退休後,朋友間經常走動,或相聚吟詩唱和,或訪病慰問。1963年2月25日,葉胥原順道訪問戴德崇,戴正感冒。4月5日又訪戴宅,得知戴德崇仍是時常感冒。5月份,葉胥原經過戴家時,戴德崇請葉胥原為之抄寫文存。10月份,葉胥原為戴德崇複寫古文一冊,並應戴德崇的囑託,作跋文一篇。葉胥原在文中猶憶“回味五十年前,黌舍同學,濠上同行”的經歷。説到戴德崇請葉胥原抄寫自己的文章,則是因為葉胥原的書法可觀。葉胥原年輕時就喜好書法,且有所造詣。當年戴德崇在外地教書任事的時候,每次回來都持贈碑帖。1936年6月,戴德崇在徐州任教,暑假回到南通,贈給葉胥原墨榻多種。1937年7月份,在高郵教育局任事的戴德崇,回來時贈給葉胥原的則是秦郵帖。朋友間的惺惺相惜,有時候是因為有共同的話語,而更多的則是彼此相知。因此,抄寫文存,非一般的勞役之事,而是文人風雅。
1970年代以後,兩人年事俱高,日常交往更見老友情深。1976年2月8日,葉胥原訪戴德崇,得知其腕痛,還在日記中留下了其“衰老可憂”的記錄。這一年的8月和9月,葉胥原兩次從濠南趕到城西戴家,慰問病後的戴德崇。老朋友之間的交往有時候也頗有意思。1977年10月,戴德崇讓兒子戴灃送禮給葉胥原,生活無虞的葉胥原退回了。戴德崇堅持要葉胥原收一半,説是葉曾經前往的時候自己不在家沒有招待,葉不得已只好同意。
晚年的戴德崇身體欠佳,聽力不是很好,所以朋友間見面採用筆談的辦法。據葉胥原的《人間遊記》,1981年2月9日,他訪戴德崇,筆談久之。戴德崇雖不起床,神氣尚足。6月訪戴德崇的時候,戴安健如昔,兩人筆述久之。但到了1982年的11月,戴德崇的身體已是每況愈下。12月5日葉胥原到河西街看望他的時候,戴德崇已經困頓不堪,而且發音已啞。葉胥原逗留多時,懷著惆悵之情回家去。就在第二天淩晨,戴德崇去世了。七十年老友從此永別,葉胥原不勝感傷,為朋友未能再過一個月即到90誕辰而嘆息,他撰成一聯,將老友名字嵌入其中以悼念:
以哲嗣革命之功,千古崇朝,晚景不虞甘旨奉。
盡師範畢生之力,百年樹德,後人應獲子孫賢。
2024年5月8日《江海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