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教輔成了産業:苦了家長,害了孩子
教育産業化一直是個敏感話題,有人質疑,有人反對,有人恐懼。就在很多人以為這條産業化之路必定坎坷難行的時候,它卻意外地走得很順暢,它沒有大張旗鼓,沒有喧囂,沒有鼓噪,在悄無聲息中避開了人們的口舌。且別説這是故作驚人之論,只看高校的後勤,看中小學的教輔,這條産業鏈規模之龐大,關係之複雜,利潤之巨大,非個中人委實難以想像。當然,你可能會説,這不是教育的産業化,充其量只能算是高校後勤的産業化,和中小學教輔的産業化。它們本來就不是教育這個大題目的正文,只是兩個附件或兩條註釋。
那麼,就來説説這個“附件二”吧。
講到中小學教輔,它雖然有個“教輔”的好名字,究其實不過是賣作業、賣題目而已。有人説它是江湖上的無影劍,“殺人”于無形,多少孩子的想像力、好奇心被它扼殺;有人説它是霍金筆下的“黑洞”,能量之大,足以吞噬一切與教育有關的人財物事,無數家長的無數資財掉進了這個貪婪的傢夥口中。而其實,它更像一個幽靈,它沒有思想,卻可以玩弄教師、家長、學生於股掌,玩弄市場于股掌;它沒有靈魂,卻可以支配學校,總攬教研——教育中人,誰能離開它,誰能忽視它,誰能鄙薄它,它實在是教育領域的無冕之王。
巨大的教輔産業,利潤豐厚的教輔市場,若問誰是其中的操盤手?恐怕誰也説不清楚。教輔圖書多如牛毛,真正由專業教研部門挂名編制的很少,省市縣各級教科院(所)、教研室一般不敢插足其中——所謂商業、利潤、市場,對他們來説都是高壓線,沾不得的。這就給了“個體戶”極好的機會。
這些“個體戶”一般是從報刊社、出版社出來闖蕩的“英雄好漢”,他們諳熟圖書編撰流程,知曉出版行情——這恰恰是教研專家們的短板。五六個人、“七八條槍”,糾集一個草臺班子,一個所謂的“XX學科研究院”就可以掛牌開張了。據不完全統計,這樣的公司(研究院)全國不下二萬家,僅北京一地就超過三千家。他們的做法是,分工合作,流水作業,你編幾章,他編幾節,一本書可以極限速成——最快一晚成書,一週出版。
教輔市場當然也有正規出版社。現在出版行情不好,教輔出版物是篤定可以賺錢的。但正規出版社難以降低自己的身份,因為教輔讀物一般是走第二渠道出版發行。不過,要抗拒這個誘惑力並非易事。
如果要問世界上最沒有版權糾紛、因而也最安全的出版物是什麼,那當然非教輔讀物莫屬。題目是海量的,哪怕最獨特、最有創意的題型,換一個説法,換一個角度,就有自己的智慧財産權,就不算剽竊。數理化的題型翻新更簡單,只須換一個數字就行。所以你看市場上各種各樣的練習冊、考試寶典、復習叢書,雖然花樣繁多,手法多變,面目不一,卻萬變不離其宗,不過是教材上的題目的改頭換面而已,教材上有一個,教輔上可以複製幾十、幾百個,不是舉一反三,而是反百、反千、反萬。天下題目一大抄,就看誰抄得快,改得巧,演得妙。什麼叫舊瓶裝新酒,什麼叫換湯不換藥,看幾本教輔讀物,你就明白了。
看時效性,一屆一屆的學生考過了,用過了,就是一堆廢紙。看內容,你抄我的,我抄你的,都是“重復昨天的故事”,其最大特色就是不厭其煩地重復,重復,重復,重復到讓學生作嘔。看形式,教輔圖書幾乎無須設計,封面、插圖是最醜陋的,排版是最隨意的,紙張是最便宜的。如果不是為了孩子,誰會正眼看它——家長們卻偏偏看上了它,可憐啊,家長先生(女士)。
有人説,“哥德巴赫猜想”不也是一道數學題目麼,為什麼教輔上的題目就這樣令人反感?“哥德巴赫猜想”讓人著迷,因為它是靈感的産物,它有天才的想像。教輔拒絕靈感,拒絕想像,它是題海戰術的工具和武器,專門用來對付學生,矇騙學生,糊弄學生,在教輔的陰霾籠罩下,沒有天才,即便有也絕無出頭之日。
有人説,教輔畢竟來自教材,模倣教材,學生通過它,溫習教材,復習課文,雖有加重課業負擔之嫌,卻也不能一棍子打死。教材上的題目,是課程專家、教材專家深研課堂、教材和學情之後,為學生編制的鞏固知識的練習。教輔的編制者也稱“專家”,卻是一群“三脫離”專家,他們脫離課堂,脫離學生,脫離教材。他們不研究教材,只研究教輔,不研究學情,只研究習題。他們把別人的教輔和題目當寶貝,滿心想的是如何改造別人的題目為自己的題目,如何在沒有題目的地方設計題目,在沒有問題的地方製造問題。他們完全不懂學生的生活,與課堂完全隔膜,與教材與教學完全背道而馳。正因為這樣,才出現了“爺爺的鬍子像什麼”之類脫離學生生活的可笑的題目。你説他們眼中沒有學生嗎,他們卻實實在在盯著學生,一心打學生的主意。當然,他們的目光最終還是盯著家長,盯著家長的錢包,哄騙家長掏錢才是他們最大的也是最後的目的。
教輔讀物何止萬千,有問題的寒假作業又何止一本。當教輔成了産業:真是苦了家長,害了孩子。
作者 何宗煥係湖南省教育科學研究院語文教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