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為本和獨立思考
藝術評論:你覺得傅雷先生的藝術教育思想對你影響大嗎?
傅敏:談不上大不大,就是一種熏陶。
藝術評論:就是潛移默化。你覺得他的藝術教育思想最重要的是什麼?
傅敏:真。一切都是以真為本。人本身要真,你做事也要真,你畫畫也要真,不能弄虛作假,不能投機取巧。
藝術評論:就包括為人處世也是要真。就包括你欣賞的藝術也是這樣?就是有真意,有真趣。有了真,才會有意境或境界,否則,都是虛的。反觀當下的畫壇、文壇,虛的、偽的太多了。
傅敏:“真”是最根本的,你剛才談到意境,都是虛假的哪來意境?
藝術評論:但有個問題:“真”是一個理想的東西,但社會中是一個很虛設的東西,它會使真正的真人不斷碰到很多挫折,就像你父親最後選擇了那樣的路……
傅雷:所以我父親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藝術評論:所以“真”是和理想主義者結合在一起的,無論搞藝術、搞媒體、搞文化事業都是相通的。
傅敏:我父親不能到社會上去做事,一做事就碰壁,哪看得慣!
實際上,我對父親的認識,是一步步深入的。在中學時代甚至大學,我認為父親只不過是個翻譯家而已。隨著時間推移,尤其在我整理出版父親的著譯後,我對父親的認識才開始深入。
父親一輩子給人的印像是躲在書房不問世事,做了大量卓越的翻譯工作。但是在我看來,父親除了在翻譯領域的耕耘和貢獻,更值得我懷念的是他那高貴的品格。他把人的尊嚴看得高於一切……
我的祖父很早就含冤入獄,染上了癆病,24歲去世,當時父親只有4歲。奶奶不認字,但非常有見識。孤兒寡母,從偏僻的鄉村來到當時人稱“小上海”的周浦。父親對我講過,在他小時候,奶奶對他管教極嚴,幾乎整天把他關在書房裏讀書,看到窗外綠樹成蔭,蝴蝶紛飛,父親非常渴望外面的世界。
父親和文藝界不少名人都有很深的交情,這一方面是因為父親對文藝有很高的鑒賞水準,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有一顆坦蕩的赤子之心。我記得1943年,父親在上海籌備黃賓虹畫展,父親比山水畫大師黃賓虹小50多歲,兩人卻成了忘年交。當時黃賓虹人在北平,日本人要給他開畫展,他是很有骨氣的人,拒絕了。黃賓虹從北平把畫作寄到上海,父親在上海編畫冊,跑印刷廠,事無巨細,親歷親為。他還寫了一篇文章《觀畫答客問》,這是第一篇研究黃賓虹畫作非常重要的論文。
為了調養身體,父親開始學著種花,他做什麼事情都有模有樣,一絲不茍。他種了50多種玫瑰花和月季花,那些花開得漂亮極了。花開時節,里弄很多鄰居都來觀看。那時父親的朋友為了幫助他擺脫苦悶,送他碑帖讓他練書法,結果他的毛筆字也練得非常好,他年輕時的字很漂亮。而到了上世紀60年代以後,父親的書法開始敦厚含蓄,既體現當時的處境,也可以看出他內心的苦悶。
父親喜歡獨立思考,正因為他會獨立思考,而他獨立思考的基礎在融會貫通,他不像有些人弄書法就在書法,弄翻譯就在翻譯,弄繪畫就懂繪畫,那不行。
藝術評論:傅雷先生最後確實是打通了,這也是中國文化的特質之一。
傅敏:對,所以他是站得高、看得廣,所以問題就看得比較清楚,他的悟性就在這樣一個的基礎上的悟性。他的獨立思考不是一般的獨立思考,因為他的基礎好,面廣,所以獨立思考那就是跟別人的獨立思考不一樣,他獨特的眼光就出來了。所以我覺得確實好多人説我父親這樣的大家,這樣的人大概很少很少。
藝術評論:還有天分高。他對你們從小怎麼教育?
傅敏:從小對我們的教育就是:以人為本和獨立思考。這一點非常重要。所以他對我們考試什麼的不在乎。
藝術評論:考得差一點也不要緊?
傅敏:你愛考多少考多少。
藝術評論:你小時候有一次考得不是太好是吧?
傅敏:小學裏成績一塌糊塗。
藝術評論:那他後來怎麼對你這個成績的?
傅敏:小學我差點蹲班嘛,後來到了1948年因為家裏到昆明去,到昆明去靠學校沒考上,算了,我爸自己教我。然後回來以後,憑自己同等學力,考了當時的光華附中,後來考上了復旦。從此以後還是自己知道唸書了。
藝術評論:那時候悟了。
傅敏:考上了,自己知道什麼原因,知道唸書了,從此以後他就不管我了。
藝術評論:就是你自由發展,也不看你作業?
傅敏:沒有,沒有像現在的家長,要看孩子的作業,還要簽字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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