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詹福瑞
文藝創作與文藝批評如鳥之雙翼,車之兩輪。文藝創作需要批評,如同刀需要磨刀石,莊稼需要農夫的鋤頭。誠如魯迅在《看書瑣記(三)》中所説:“文藝必須有批評。批評不對了,就得用批評來抗爭,這才使文藝和批評一同前進。”在文藝界,會有根本不理會批評的作家和藝術家,就像有的作家所聲明的那樣,他從來不看批評文章,也不理會批評文章。這自然是他個人從藝的態度與權力,但是塞耳杜聞,至少我認為不是一個聰明的藝術家。其實,批評家也是如此,他也完全可以不顧作家和藝術家對於批評的反應,但這樣的批評很難説睿智。不過這是就常理而言。而事實上,有的藝術家之所以回避甚至反感文藝批評,問題不僅僅是在作家、藝術家對批評的無視、忽視乃至仇視,而是有的文藝批評變了味,不再發揮使刀子更為鋒利的磨刀石功能,不再起到剷除雜草使莊稼更為茁壯成長的作用。
如今的文藝界自然不乏促進文藝發展與進步的優秀的批評作品,但也無須諱言,批評界指鹿為馬者有之,以臭為香者有之,捧殺者有之,追殺者亦有之,把評論寫在頂戴花翎下的有之,寫在紅包上的亦有之。可謂亂花迷眼,怪相橫生。
批評不能行走在正常的軌道,自有其複雜的原因,而從批評家主體方面考察,問題會出在諸多方面:一般而言,認識能力的庸常,會影響到對於是非曲直的判斷;鑒賞能力的低下,會導致批評的美醜不分,甚至以醜為美;審美趣尚的低俗,會造成對不雅作品的追捧;不同的批評立場與批評方法,會影響到對批評對象的判斷,等等。但是這些因素只能關係到批評取向和批評的水準,卻不會影響到批評家能不能講真話。批評是否誠實,能否講真話,主要不是受制于批評家的能力和水準,而是批評家開展批評的態度和目的是否端正。
批評之所以在藝術界有著重要的位置,發揮重要的作用,就在於它對於真理的堅守與審美理想的追求,以及建立在這一原則之上的對於是非的激揚,對於優劣的評判。俄國批評家杜勃羅留波夫于《黑暗王國的一線光明》中説:“真理不在於辯論的細節,不在於個別推理是否正確,而在於所論的事物是否具有活躍的真實。你應該使我了解現象的本質,這現象在一連串其他現象中的位置,它在生活底共同趨勢中的意義和作用,而且您得相信,您用的這個方法就能使我對問題下正確的判斷。”真理之於批評既是抽象的,又是具體的。所謂抽象,是指真理乃是批評家所應遵循的求真問道的原則和理念;而所謂具體,則是批評家在開展批評中所要把握的科學態度和方法。所以,正常的文藝批評,應該是是非分明、觀點明確、高下立見的;而這也是批評存在於文壇的價值。優秀的文藝批評,是衡量文藝作品藝術水準高低的最好的參照。然而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批評家人生理想以及人格品質基礎之上的。堅守真理、追求審美理想的批評家,才能不媚權,不屈勢,更不會惑于金錢的誘使,實事求是地面對批評的對象,無論親疏,無論貴賤,好就是好,壞就是壞,美就是美,醜就是醜,坦誠地開展批評。現代文學批評家李長之在《産生批評文學的條件》一文中尖銳地指出:“批評是反奴性的。凡是屈從於權威,屈從於慾望(例如虛榮和金錢),屈服於輿論,屈服於傳説,屈服於多數,屈服於偏見成見(不論是得自他人,或自己創作),這都是反批評的。千篇一律的文章,應景的文章,其中絕不能有批評精神。批評是從理性來的,理性高於一切。所以真正的批評家,大都無所畏懼,理性之是者是之,理性之非者非之。”在我理解,他所説的唯理性是之,就是堅守真理和審美理想,這是批評家必須具備的品德。
所以,文藝批評不講真話,多半是在堅持真理和追求審美理想這個文藝批評的魂兒上出了問題。法國啟蒙思想家狄德羅在《論戲劇藝術》中説過:“如果道德敗壞了,趣味也必然會墮落。真理和美德是藝術的兩個密友。你要當作家、批評家嗎?請首先做一個有德行的人。如果一個人沒有深刻的感情,別人對他還有什麼期望?而我們除了被自然中的兩項最有力的東西——真理和美德深深地感動以外,還能被什麼感動?”在批評家那裏,真理與理想這個批評的靈魂出了竅,他自然就沒了主意,沒了主心骨,批評自然如行屍走肉,何止是不敢講真話,甚至是不肯講真話。而對於文藝批評而言,最大的敵人就是不講真話。它是搞亂文藝批評的罪魁,是敗壞批評聲譽的禍首。因此,要想重樹文藝批評的威信,要如魯迅80年前説的那樣:“必須更有真切的批評,這才有真的新文藝和新批評的産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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