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注:島子,現為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藝術史論係教授、美術界著名的美術評論家,一個特立獨行的學者型藝術家。多年前,他在基督信仰意義上提出“聖水墨”觀念並躬行踐履,其作品多次在國內外展出,也不斷被主內外藏家收藏,而他並不滿足於個人價值的實現,更關心年輕一代藝術家的靈命成長。因此而定期地義務策劃聖藝術展覽,使之在新千年以來逐漸成為當代藝術的一個獨特的藝術形態,一個不可忽視的基督文化現象。
身為信仰基督的學者和藝術家,他在分享中説到,他的藝術創作就是為神的事工,而在實際的工作中,他一直致力於聖藝術的推廣及年輕一代批評家、藝術家的培養。
在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的教授工作室中,我們見到了島子老師,由於擔任研究生導師和大量教學、研究工作,近日又逢博士研究生確定論文題目,他的時間比較緊張,但他專門拿出時間,與基督時報的同工分享了他的屬靈生活和藝術思想,而這兩者的充盈豐沛,已經自成一體。
基督時報(簡稱CT):您是什麼什麼開始接受信仰的?剛開始接受您的感受是怎樣的?
島子:我是知識界、藝術界中較早信主的,1980年代開始聖經的閱讀,當時只是把它作為“智慧文學”、神學經典去看。從艾略特、裏爾克的詩歌中讀解詩性中的神性,也從米開朗基羅、席勒、倫勃朗、丟勒、梵谷、塔皮埃斯、紐曼的藝術風格讀解基督精神所貫穿的西方藝術史,89後開始從社會苦難、個體的心靈痛苦的根源追尋真道,並在教會領洗。
CT:能分享一下您初讀聖經的感受嗎,因為聖經對於還沒有接受信仰的人來説是不易讀懂的。
島子:是啊,如果靈性沒有渴求,就讀不進去。從舊約讀,也會比較困難,涉及猶太歷史、希伯來文化等知識背景,真正讀懂是在領洗之後,結合教會史從新約開始讀,再回過來對應舊約,例如啟示錄對應創世記,逐漸認識神的救贖。(個人認為)信仰是有揀選的,並不是想信就能信進去,它有一個異乎尋常的過程,一個試練的過程,信之初正是軟弱的時候,象多疑的多瑪,非要用手指探查基督的傷口才真信。要堅定自己(的信念),這些都是基督徒要面對的“窄門”。神的旨意就是進入窄門的那把鑰匙。
我畫過2幅關於窄門的抽象畫,表達的就是這一啟示,其中一幅在2008年被德意志銀行的董事先生收藏,很顯然,至少它是熟讀聖經的人。我們讀經、查經都是為了明白神的旨意,對於明白神的旨意來説,智慧必不可少。而得到智慧並不容易,需要操練。顯然,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擁有智慧!這就是為什麼神給我們一整套的原則——箴言書,好叫我們明白在日常生活中智慧是什麼。智慧可能並不“誘人”,人不能把它作為最新最大的事來推銷,但它從神而來,專門為那些要作敬虔之人而預備的。 “你所喜愛的是內裏誠實;你在我隱密處必使我得智慧。”( 詩51:6)這是整本聖經中最動人、最個人化、衷心的親密禱告的一個高峰。這是罪人呼求赦免的恩典,求神讓祂再次感受到祂的同在。
在結合教會歷史通讀舊約和新約後,就會逐漸明白世界歷史是一部救贖歷史,在救贖歷史中有個一致的模式,我們在挪亞身上看到這一點。神借著洪水拯救了祂的教會,通過對此事的解釋啟示祂自己。我們在出埃及這件事上看到這個模式(出14章)。耶和華解救他的百姓,然後賜給他們正典的啟示,解釋那救贖(福音),並向那些他救贖的人頒布、表明他的道德旨意(律法)。
這一模式誠然在整個救贖歷史中不斷重演。隨著主的降生,他自己成為人降臨,“道”成了“肉身”,我們看到他的榮光。摩西是預表和影子,但基督是那實體。當約翰説“真”或“真理”的時候,他指的是“最終事實在基督身上凸顯而出”那樣的事。基督是神對我們的顯現,他帶來救贖和啟示。基督的升天是另外一件極大的救贖作為。這之後,第三位格的聖靈臨到使徒時代的教會,以一種獨特和有力的方式,滿有權威、確定和終極地解釋神在基督裏的拯救作為。那麼這個模式即是:主權、恩典的救贖性及確定的、正典性的啟示。
CT:那您能分享一下對於藝術創作方面有什麼樣的異象?
島子:研究中國現代藝術史發現中國極其匱乏第三狀態藝術(即靈性維度的藝術),第一種是現實主義狀態,第二種是理想主義兼有自由主義狀態,但靈性的維度稀疏,中國在20世紀初的辛亥革命開始探索現代文明的“共和”道路,現代文化開始走中西融合的道路,到現在還沒有認同靈性維度,所以自己有這方面的負擔,給當代藝術注入帶著聖靈的啟示精神在裏面。(他指著自己《蠟燭》的畫作)《蠟燭》畫的是象徵三位一體的溫柔的真光,基督受難的場面可以不斷地畫,學生也問:老師畫這個意味著什麼?有的批評家質疑這種圖式當代性的意義在哪?這些問題並不複雜。
我不斷畫基督受難(的畫作),沒有一件是相同的,我注重如何畫出這情境的臨界體驗以及救贖涵義?我的自我被釘死在那裏,饑渴慕義的人同時也被釘死在那十字架,這是共時性的體驗,祂的故事(HISTORY)就發生在我的命運之中,不早也不晚。看吧,只要這個世界上有為義被逼迫的人,有窮苦人,勞苦擔重擔的人,憐恤的人,孤獨無助的人,尤其是世上還有因為思想的緣故而遭受監禁、酷刑、侮辱的人,這個永恒的場面就是救贖的希望和象徵,難道不是嗎?基督耶穌在登山布道時把上帝的祝福給了人類,隨後在十字架上用血做了挽回祭,因此人的存在需要記憶、汲取這永恒的救恩,把基督作為心靈的救主,祂救世還救心,救眾生的靈命(説到這他爽朗地笑道)。
CT:您覺得知識分子容易接受福音嗎?
島子:我的專業是研究藝術歷史與理論,蘇東坡説,知其然而不能然,乃不當之過也。我的水墨創作是為了道與藝的通透無蔽去實踐。古今各派哲學思想、文藝思潮,年輕時都涉獵、鑽研過,後來逐漸認識到,屬世的學問可以有限地安身立命,但不能安頓靈魂,再智慧再權威的人言裏面,都沒有絕對真理所在。越是知識分子,建立信仰越是艱難,知識解除了人類的小部分愚昧,也會使人驕傲,使人虛無,人祖亞當的命運説明瞭知識本體帶有人的原罪。解構主義是最前沿的哲學思想,最終還是要介入死刑問題、民主問題。歷史的內在真相即原罪,表像卻是時代性的精神危機。
有些傳道人覺得知識分子,藝術家,特別有名的人應該接受福音,覺得這樣一下子得了一個大魚,小魚就跟著來了,其實是差強神意、完全不對,這是功利主義的理性邏輯,這其中的揀選很奇妙的,神的恩典奇妙,神要使用誰,有神的意圖,即便猶大自發去告密、甚或耶穌使用一頭驢子去耶路撒冷布道,乃至一根釘祂流寶血的釘子,也並非偶然發生。古今著名知識分子、藝術家多了,是不是都與聖潔、公義有份,如果他的時間沒有滿,他並不真的饑渴、慕義,再多努力也是徒勞的。因為神的道路高過我們的道路,祂的意念非同我們的意念(賽55:8-9),這些事本身必然是隱秘的。她是無限、不可測透、不變的(民23:19;來6:17),祂是永恒的創造主,而我們是有限的、可變的,我們是受造物。
CT:在您看來基督教與其他宗教有何不同?您是如何從心底接受的?
島子:基督教是行出來的信仰,耶穌的愛、和平、公義、聖潔、救贖都是行出來的,我剛開始信主,就看周圍基督徒的作為,他們謙卑,友善,喜樂,滿有愛心,如果沒有這樣的經驗,憑藉理智是很難相信的。儘管信仰的根基是超驗的。多種因素成全了這件美事(美美地笑道),屬靈的道路,一方面是揀選,一方面是對中國現實的理解、對世界苦難歷史的認知。
基督教是大公的宗教,它是愛的信仰,是救贖,首先是救自己,然而自己永遠不能拯救自己。我們向死而生,必有一死。這指的是靈命的得救,所謂作鹽作光,作鹽使自己的人性有神性的味道,使自己成為上帝喜悅的人,作光是心智的澄明,不求屬世的名利,對他人、對學生的愛,能做到這樣就夠了,分別成聖,做到這樣不容易,你不是每件事能做好,不是都成功的,不要認為信主後就沒有失敗了。人生無信靠,虛無的虛無,到終了是一堆枯骨,以徹底失敗告終。所謂思想深度,自由意志,偉人鴻業,今生的驕傲,天仙美貌,無一不在在這個幽暗的終極見了底。平等的觀念來自人必有一死,來自原罪。得救是另一個維度的起點,那就是活在靈性裏面,而不是各種學説和主義的鏡像裏。
CT:作為基督徒藝術家,您對於水墨創作,及聖藝術的推進有怎樣的使命感呢?
島子:簡要地説,聖藝術是力求藝術性裏面有靈性關照,要展現屬靈的生命在筆下洋溢出精神性。就説《蔚藍》這件作品吧,已經展覽過幾次,藏家説要收藏,我誠心勸他,等你讀懂了再説吧。耶誕節後不久,一個爆破解密專家來到我的工作室收藏了《蔚藍》,之前他在展覽會看過這幅畫,他説自己內心有平安,需要內心的平靜,才能解救致命的危險。我不反對藝術經濟,因為藝術本身是另一種生産力和資本,但我的作品不想進入市場流通。全球有20多億基督徒,他們中的萬分之一能理解就行了。我畫基督受難的情境不是符號性的再現和重復,而是先經由禱告,再經由筆墨性質的個性化轉化,變血為墨,變傳統中國畫的氣韻為靈韻,變符號化的圖像為意象融合抽象的聖靈啟示。因此不在於這個場面的敘事如何宏大,題材如何神聖,在於藝術史上沒有人這樣畫過,於是就“無中生有”,這就是藝術本身的價值,也是藝術靈性維度的獨特表現。換句話説,就是基督聖言的普世性、神聖性和可讀性與我的個性藝術表達的內在性、特殊性和可寫性,二相的契合、共生。我的畫不是靈性本身,任何聖像也都不是神聖者本身,而是我作為一個基督徒建造自身靈命的一種形式。因此而得到充實、滿有喜樂。
CT:水墨畫可能不像油畫那樣色彩豐富,而把水墨中注入靈性是否會是更大的挑戰呢?
島子:現代藝術的奧妙是畫其所思而非所見。《希伯來書》(11:1) “信就是所望之事的實底,是未見之事的確據。” 信心是勝於所見的,中國古代藝術研究的墨就分五色,如果在靈裏看,就更多了,這沒有問題的,根本不需要更多的物質載體,所以老子説,五色令人目盲。柏拉圖説,我們的所見皆非真實。墨色在宣紙上十分宜於表現苦難、悲憫、沉思、形上、超驗、神秘、冥想,筆墨這種媒介真是神恩賜給中國文化的“聖禮”,一種屬靈的“器皿”。在聖水墨中,水是施洗之水,墨是基督救贖的寶血,筆也不是一支毛筆,是聖靈的臨到、運作。
CT:藝術家對於藝術作品的評價標準不一,您覺得優秀的作品有怎樣的評判標準?
島子:語言形式之新,內容所蘊涵的精神性之深,這二者構成基本的審美判斷。優秀的作品都如此。形式主義只倚重前者,現實主義流於政治工具,達達主義和狂禪致命虛無,所以都不能為藝術本體奠定法則。
CT:您是如何看待有些非基督徒的藝術大師,他們對於藝術的貢獻?
島子:藝術大師的作品裏絕大部分都有靈性維度。至於科學家,不信神的只有百分之一。藝術、科學能夠榮神益人就是貢獻。宇宙萬物都是神的作品,受造者不過是仿傚神去創作。因此基督徒藝術家沒有先在的優越性。
CT:您對以後的工作有怎樣的期望呢?
島子:不必諱言,本朝的教育體制已經政學不分,狗茍蠅營,滿樓道的法利賽文士追名逐利,它不容許有自由思想和偉大的教育家出現,如何可能造就傑出人才。我已經迫近退休年齡,求神給我充沛的精力去創作、研究,去愛我所愛。
CT:您如何看待基督文化在當代的復興?
島子:西畫東漸,首要的成果是聖藝術進入藝術教育體系,上海的土山灣畫館培養了最早的聖像畫工,輔仁大學當時的師生都是清一色基督徒,他們創作了一批本土化很鮮明的作品,在歐洲巡迴展覽,引起關注,傳世作品一部分在台灣輔仁大學,一部分在德國聖奧古斯都的漢學研究中心。不僅藝術如此,中國的現代教育歷史、近代文明本來就植根在福音之中。從國父孫中山到清華校長梅貽琦都是基督的信徒。這方面的史實、史籍汗牛充棟,我只推薦中國檔案出版社去年出版的《光與鹽:中國近代改革的十位歷史名人》,即可略見一斑。差不多一百年前,清華大學國學院教授梁啟超先生説:“要而言之,信仰是神聖,信仰在一個人為一個人的元氣,在一個社會為一個社會的元氣。中國人現在最大的病根,就是沒有信仰;因為沒有信仰,或者假借信仰來做手段……所以和尚廟裏會供關帝、供財神,呂祖、濟公的乩壇日日有釋迦牟尼、耶穌基督來降乩説法,像這樣的國民,説可以在世界上站得住,我實在不能不懷疑。我説,現在想給我們國民一種防腐劑,最要緊的是確立信仰。”一個世紀過去了,這個病根沒去,無論在海內外,多半中國人仍然是信仰真空。他們崇拜權力和梟雄,極端實用,只熱愛智謀和權術,遠離學術與真道,也就沒有道德勇氣,苦難的根源沒有被認識,是因為國人多數還不認識上帝。在文化人格上我依然是一個民國學人,在基督教藝術史上我是一個秉承基督精神的藝術家。此外,我選擇在清華任教,直到退休,不是別的,乃是出於認同梅貽琦、梁啟超包括陳寅恪、王國維那一代頂天立地的精神大師。
文化的生命力在於它的普世性、包容性,靠國力推行某種單一的文化都是徒勞的。有基督的心爾後才會有新人,有新人爾後有新文化、新社會。基督文化的復興,顯現中國民眾的饑渴慕義,時間該滿了,天幕該裂開了。天主教,新教,特別是新教,從鄉村到城市,從貧民到黨官,每年增加幾十萬人,在我有生之年,將看到從現有的7000萬增加到超過一億信徒蒙福得救,用不到一百年福音將從神州回歸耶路撒冷。基督教在中國自唐代以來迎來了第五次大復興,福音臨到神州必然要結出文化的果實來,文而化之,也必然要臨到所有藝術領域,聖藝術僅是透過千年陰霾的一縷奪目的初曦。
此文原載于《基督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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