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向兵
看了第七屆深圳國際水墨雙年展,又看了楊小彥先生的文章《水墨是什麼:從深圳第七屆水墨畫節談起》,而水墨畫家靳衛紅關於“水墨必須有自己的邊界”的問題都讓我想起藝術的“邊界與之間”的問題。
其實,這個問題不僅水墨畫有,版畫也有,好像近年油畫界不怎麼談,似乎一談就“out”了。經常聽版畫界談版畫的邊界與本體的認識問題,許多版畫藝術家不斷強調版畫要有自己的語言,也就是版畫的本體。但也有許多版畫家去做版畫的時候,他想的不是版畫語言和版畫情景,他們想的是如何表達自己,甚至由技工幫他們完成作品都無所謂,只是來找一種技術能最完整得體現出一種風格或者是他的一種藝術思想而已。有沒有版畫語言不重要,但它一看還是版畫,它就是版畫裏頭的一種印製的痕跡與程式性,這才真正體現一種版畫語言,並不完全是一種刻痕印痕,版畫家最常談的一種質感——即強調繪畫心理語言的質感,不只是版畫本體語言的質感。任何東西都有質感,不管是雕塑、油畫或水墨都關注質感。不管是什麼質感,視覺上給人一種視覺性還是豐富性也好,或者是建立一種視覺空間也好,或者是往常説的一種量感。其實,不管是質感也好形態也好,它是應該要有一種轉換,而轉換上不是平常説的視覺轉換,它應該載入另外一種東西,把人載入另外一種境界裏邊。不能停留在還是簡單的物質質感層面上,而忽略了重要的美學質感。也就是説,畫面裏可以有一種版畫質感,但不是那種簡單的刻痕質感,是一種比較微妙的與心理相關的質感,這樣才可能提升版畫的品質。比如説徐冰,他曾經做的《析世鑒》包括他後面做的《煙草計劃》、《鳳凰》、《鳥飛了》等作品,作品帶有一種複數式的概念,對版畫美學是一個重新的提升,雖作品已不叫版畫,他用的材料不是版畫的,但看得出來有版畫的痕跡,都體現出一種版畫質感式的複數美學的概念。就是這種質感,跟版畫的源流挂上了勾,關鍵是那個質感怎麼呈現出來——如何用版畫的語言去看世界——這是一個思維的問題。
回到水墨。在過去的三十年裏,出現過現代水墨、實驗水墨、抽象水墨、表現水墨、都市水墨、觀念水墨等多個與水墨相關的概念,這些概念的內涵與外延雖有 明顯的差異,可仍然有自身的邊界。至於“水墨必須有自己的邊界”的問題,堅持這一點的藝術家是害怕抽空水墨的物理屬性,衝出水墨的邊界。而在當代藝術中,藝術家認為重要的是賦予材料的觀念或思想,而不在於材料本身的本質主義特質。甚至還不能將“水墨”看作是一種藝術媒介,因為這會使水墨無法衝出“水墨畫種論”的束縛,而是將“水墨”僅僅視為一種表達觀念的材料或符號。如谷文達的“水墨煉金術”展覽所呈現的。
在當代哲學中,“邊界意識”是一種否認“共同的人性”、“普遍的善”、“統一性的原理”、“總體性的法則”、“同一性的本質”的“非本質主義”的理論意識,它自覺地承認人的生活世界的各個領域的相對“分離性”和“斷裂性”,以及由此所具有的相對“自主性”和“自律性”,對此可以概括為“邊界意識”的“領域分化”原則。“邊界意識”自覺地承認每一個領域所具有的內在的“有限性”和“相對性”,並強調恰恰因為這種有限性有相對性,每一個領域才獲得了自身的規定性。那就是它自覺地意識到:每個領域的“遊戲規則”不得越過各自領域的“邊界”,去干涉其他領域的活動,去規範其他領域的存在、運動和生成,去充當其他領域的“權威”。如果企圖越過邊界,把本來只適用於自身領域的規則用於其他領域,充當其他領域的“話語霸權”,必然帶來人的生活世界秩序的錯位和混亂,從而導致諸多難以解決的悖論,甚至將導致整個生活世界的虛無化和人的自由的徹底喪失。[1]因而,也許水墨畫家靳衛紅強調的邊界問題,並不意味著“老死不相往來”的絕對隔絕,而可能是講究這種交往和合作的前提條件是各個領域對自身規則的限度保持明確的意識,一種“和而不同”的辯證的中間之道。或如歷史學家梁元生曾言:“中間”與“之間”似乎有一個很大的區分:“中間”只有一線,但“之間”有許許多多的線;“中間”會有一元化的傾向,而“之間”則一定是多元的選擇。[2]做個來回遊走的“邊緣”藝術家或許更符合當代的藝術情境。梁先生在書尾最後還説:儘管“全球化”時代的經濟和文化走向大致上還是依循“自西徂東”的軌跡進行,但中華文化逆向而行的機會和因素,卻大為增加。換言之,第七屆深圳國際水墨雙年展不單只把西方的、當代的,各種各樣的媒介的觀念和方式帶入水墨,同時也是使水墨文化擴散各方的載體。因為,我們必須警惕的是,水墨千萬不要成為滿清康熙眼裏自以為“強大開化的‘我者’,足以包容這些‘遠夷’‘他者’”,最後,戰爭起,洋槍到,方醒悟,但已“場合顛倒,‘我’‘他’甚至易位,居於優勢的‘他者’,竟由‘他’化‘我’取得了主位,而將失去適應能力的舊日‘我者’,推入可以揚棄的‘他者’之境。”[3]因此,對於水墨畫在中國的進一步發展的問題,無論是對話、交流以至於爭論,都應該成為水墨進一步發展的動力。而至於水墨能否在這片土地上有進一步的發展,則主要取決於傳統文化是否與時代的發展相契合。因此,反觀第七屆深圳國際水墨雙年展的種種爭議,的確是“一個沒有收穫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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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參見賀來:“邊界意識”:當代哲學“和而不同”的哲學智慧。http://zxlwbody.jsp?id=00000238。
[2] 梁元生:邊緣與之間,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0。前言。
[3] 許倬雲:我者與他者——中國歷史上的內外分際。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0。頁116-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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