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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冠中:藝術家勿避諱“手藝”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8-20 13:09:05 | 文章來源: 新華日報

 

30年前,我第一次聆聽吳冠中先生的學術報告,他誠懇、熱情、執著、兼具詩性與哲理的藝術家風範深深刻入我的心靈。當時,我在無錫讀書,剛剛進入求藝的大門,他的報告,我未必全聽懂,但給我印象最深的幾句話,貫穿了30年來我對先生由認識到崇敬的心路歷程。

1980年春,吳冠中畫展在無錫巡展,《蒼山洱海白族人家》、《漁村》、《太湖人家》等作品從文革“紅、光、亮”走出來,使人們在山水情韻中感到了西方現代主義視覺革命的形式美,領悟到中國詩歌的意境美——不僅是水墨畫,水粉畫、丙烯畫、油畫也都充溢著中國畫的意蘊。他説形式美是中國畫的特徵之一。他在讀國立藝專時,看到潘天壽的《孤松矮屋老夫家》,高高的松樹下,扁平矮小的房子……這樣的對比與構成,使他長期以來思考繪畫形式與內容的關係。他認為,中國畫的本質之美不局限于筆墨,獨特的形式構成同樣是中國畫的重要特徵。八大山人、齊白石等都是在形式中寄託生命理想與文化情懷的,他們的筆墨是形式的一部分,又是傳統修養的體現。他講到興奮處突然感慨道:“至今我還被關在中國畫的門外,但這沒有什麼問題,總有一天中國畫的圍墻會打破!當然,這要從教育入手。如果讓我來辦美術學院,我不會將國、油、版、雕分得那麼細,什麼都學,才能培養出藝術家的創造能力!”

“中國畫壁壘森嚴,趨向保守。程式、畫法原本來自於生活,經藝術家提煉概括而成。但‘結殼’了,變成教條就僵死了,就成了藝術創新的枷鎖。藝術的‘粉本’是自然與心靈。西方藝術的發展,從19世紀之後的藝術革命看,塞尚、馬蒂斯都是突破現實表像走向藝術新境界。中國畫的發展前景也一定是這樣。”

我們都是“手藝人”

當年,61歲的吳冠中先生帶學生到無錫寫生,身穿勞動布工作服,坐在報告席上,第一句話便是“我們都是手藝人”,不僅拉近了與到場美術工作者的距離,更道出了藝術之心手相應的關係,勞作與創造的關係,藝術技巧與藝術境界的關係。

他説,繪畫藝術的基礎是功夫,藝術家不要避諱“手藝”。藝術是艱苦勞動與智慧的結合,是高超的藝術技巧與精神境界的産物。不訓練出一雙發現美的眼睛,不練就得心應手的功夫,藝術只是空談。他説:“我走南闖北,南腔北調。現在老了,仍然要搜盡奇峰,為的是尋找自然美。德加眼睛不好做出好的雕塑,是靠平時積累;莫奈眼睛不好,畫出好的畫,是靠心靈感受;但作品終究是靠手去創造的,是他們勤於實踐的結果。為什麼中國畫畫家越老越吃香?是因為人、藝俱老。一方面人生的閱歷、知識豐富了;另一方面實踐、經驗多了,技巧反過來影響思想。有豐富的審美經驗、創作經驗,不少老畫家剛下筆就知道一張畫的成敗。老畫家一筆下去就是幾十年的人生。”

他還講述了自己為畫灰色墻上的老藤,蹲在廁所邊上4個小時寫生的軼事:“老藤牽繞,相互關聯、糾纏,墻似白灰紙本,藤如筆走龍蛇,是一幅天然的抽象畫。”

我是“是非之人”

2001年5月,我創作的《馮友蘭》雕像在北京大學落成,馮先生的女兒、作家宗璞在三松堂招待我,談到文章的三要素——洞見、真情、美言,説吳冠中先生的散文就是很好的範本。宗先生的話提醒了我去拜望吳先生。

吳先生在勁松的家,樸素得像主人一樣。人造革的沙發已經破了,墻紙也已剝落,唯有吳先生的畫表明這個地方將在中國現代美術史上留下不同凡響的印跡。

我回憶了1980年吳先生講“中國畫圍墻終有一天會打破”的情景,他不無感慨:“我是是非之人!”接著談起“筆墨等於零”的爭論。

他説,“不少人根本沒看全文,甚至沒看過我的文章就參加爭論。我講的是沒有內容、沒有精神、無病呻吟的筆墨遊戲等於零。而我研究石濤的《畫語錄》,談齊白石的‘學我者生’,都涉及到前人的成果與我們今天創造的關係”。

我遞上帶去的作品集請他指教。他仔細地看畫冊,當看到我作于1994年的《魯迅胸像》後脫口而出:我到現在沒有見過做魯迅像做得好的。我知道他對我的“魯迅”不滿意。我問:“熊秉明的《魯迅》怎樣?”他説:“那當然好,秉明深刻理解魯迅。原稿保存在我家裏。”他又反覆翻畫冊,停在了《蠶桑專家》和《齊白石》兩張作品上,“這很好!在模糊中傳達精神,是你的特點”。

吳先生講真話,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受批評,也獲得鼓勵。他的意見促進我反思,對我的發展有了新的啟迪。

創新者總有是非,講真話者也常惹是非。吳先生倔、真、直,可能正是他成為“是非之人”的一個原因。

讓榮譽來得晚些

吳先生問我,“你是不是喜歡羅丹?”又告訴我,“秉明有很多思考,他沉靜”,“中國古代雕塑有很多值得我們學習”。

確實,有一階段我對羅丹心摹手追。吳先生的話令我深思。他是立足於中國詩性文化,與西方現代主義對語。他不希望看到我成為“羅丹”形式的翻版,翻版就是“筆墨等於零”。熊秉明先生是吳先生的同窗摯友,吳先生對他的推崇,也為我們今天的雕塑家提供了一種價值取向。熊先生學養廣博,通哲學、文學、藝術理論、雕塑、繪畫、書法等,又大器晚成,這使他的作品凝重、深厚。

吳先生倡導學習民族文化精粹,是對當前學院以西方教學體系為標準的一種批評。他的代表性作品《楚國兄妹》傳達了他對古代雕塑,特別是漢俑造型的深刻理解和對遠古神韻的欣賞。他的《樂山大佛》則表現出他對佛教造像圓融、自在特點的融通。

2006年的一天,我接到吳先生的電話:“我看到了你最近一些作品,有些重復自己。不要停留在已有的成績上……你功底深、形式感強,正處於創作的好時期,要不斷向前。減少社會活動……讓榮譽來得晚些。”

有一次,我告訴吳先生我去了熊秉明先生的工作室,又拜謁了熊先生的墓。

吳先生沉默許久,嘆了口氣:“秉明可惜走得太早了……”

而今,吳先生也走了。應當説他沒有遺憾,因為中國畫的圍墻逐漸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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