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凡子
于我個人的角度,照我個人的道理,執筆欲寫林風眠(1900-1991),我以為我會喜形於色。民國美術與中國的近現代藝術,那裏面許多的人,雖不如古代畫家們離得遙遠,原先卻都只是一個概念上的“知”。如不深究,不逐個深入熟悉,便都身影模糊。甚至如朱沅芷那樣曾毫不知曉的藝術家,都有。比起這一眾史料稀少或要重新厘清來龍去脈的畫家們,面對林風眠時,心中難免不産生欣欣然的富足感。藝術年表脈絡清晰詳盡;存世畫作量多而美;各家評述與論文專著隨時可讀;不同時代版本的畫冊應有盡有。有機構專門研究他的作品與思想;他倜儻青年時任職院長與傾付心血的杭州國立藝專,即今天的中國美術學院,至今屹立西子湖畔,早已是無數莘莘藝術學子夢想考入的一等美術學院。他出生與曾居住過的地方,亦已保存為林風眠故居或紀念館。所以即使是在民間,未曾聽聞過林風眠名字的人,可算是少而又少了。這現世對他的擁戴,這極其豐厚的背景史實,當充實了我的筆頭,充實著我對他的認知。只不過,那以為要來的喜悅之念,在我獨自面對林風眠時,卻並沒有在心頭洋溢過。
7 林風眠 梨樹花開與小鳥 69×70cm在天分上,林風眠似乎生來就是為了藝術而存在的。我想每一個不同的個人,一定都是為著他自己的那份天資而來,只是有人極快地發現了自己的秘密,有人一輩子始終不知。林風眠是很早便自知自己秘密的那種人,當他與作石匠的爺爺去山上打石頭、做墓碑、雕花紋,或在燈下畫《芥子園畫譜》時,他確切地知道,線條的美對自己有著致命的吸引力。等到他去省立中學讀書時,他的美術課老師梁伯聰也看到了他的天分,出手就給林風眠的畫打高分,謙虛地説林風眠比他畫得還要好。林風眠不僅畫好,對古典詩詞也極其偏好,十六七歲的少年,通讀四書五經、二十四史及唐詩宋詞,又自發地與好友林文錚一起組建詩社,在學習玩耍之餘,好繼續探討他們熱愛的詩詞歌賦。上世紀二十年代是民國初年,民風活躍,對外久閉的國門打開一條門縫。那時的北大校長蔡元培先生,以“勤於工作,儉以求學,以進勞動者之智識”為旨組辦得有一個勤工儉學會,提倡與支援年輕人出國見識世界。當林風眠從同窗好友林文錚處獲知有機會去法國讀書時,便毫不猶豫與林文錚等大批青年一起,從上海前往巴黎,做勤工儉學的學子去了。此年的林風眠,是在他青春年華的十九歲。當時信仰共産主義的英俊青年周恩來,于林風眠到達法國的次年,也踏上了去法國勤工儉學的道路,二人在巴黎相識並成了朋友。只是,他們一個是為了美的藝術而去,一個是為了追求信仰的烏托邦主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