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中國水墨畫壇,雷子人的創作的確是一個有趣的個案。有趣就在於他態度的曖昧和糾纏,有一種説不清道不明的興味,亦如他的風格和他的表達方式。 雷子人出道很早,在上大學的時候就已經顯露出了他的靈氣。當時青年一代水墨創作的路徑相對較多,尤其以“借古求新”和“引西變今”為主流。而雷子人則有所不同,他並不津津于筆墨,亦不全盤西化,他很想自出己意。雷子人的“己意”就是畫出自己的東西,表達自己的情感,反映自己的態度。在他看來,水墨只是自己創作的媒介,因此他並不想被媒介所局限,而是把自己的關注轉向了媒介之外的廣大領域。 大學時代創作的很多作品,展現了雷子人對社會現實的濃厚興趣,他的很多畫題就是週遭的生活本身,就是身邊的同學或者同年齡的青年人,更接近於90年代初“新生代”藝術家的那種作風。與“新生代”畫家所不同的是雷子人的含蓄,因為“新生代”畫家對於“我”的撕心裂肺式的強調在他的作品中並不多見,雷子人總是以畫面中的群像塑造去淡化對個體的過分渲泄,此外在畫中雷子人也著意于空靈的構圖,並以淡淡的筆墨設色去渲染某種的優雅調性,儘量避免過分圖像化的呈現。但是可視化毋庸置疑地成為了雷子人這一時期創作的特徵之一,這使得他的筆墨成為了“有意味的形式”。 雷子人對學院的態度同樣是曖昧和糾纏的。從他本科就讀央美開始,他的創作實際上與學院教育並非合拍,但是他卻是那樣流連于學院,甚至一讀再讀直至博士後畢業。雷子人並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事實是他的想法樸素而真誠,因為他迷戀的不是提升學銜的耀眼榮光,而是刻意享受學習過程所帶來的無限樂趣。正是在這樣的過程之中,雷子人不斷驗證著自己的學習能力,時刻抱持著寬容兼收的創作姿態;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雷子人的創作總是呈現出了多種的可能,而他對於各個方向的探索實驗也是樂此不疲。 在最初的階段,雷子人推崇某種直接性的表達和即興式的創制,這種變化好像是對本科階段的某種反制,因為雷子人開始認為任何的藝術創作並非是刻意為之的而是尋常化的,它更像是一種日常的經驗而融入生活之中。這種創作的日常化,不僅隱含著雷子人對生活本身的尊重,也反映了畫家創作觀念的深刻轉向。而在創作本身,顯見的變化是雷子人對書寫性的強化,由此整個畫面充溢了痛快淋漓的氣質。雷子人似乎放棄了所謂的繪畫的原則,卻以不假思索的方式直露胸襟,並直入“無法”的境地。雷子人有意識地選取了“元素紙”的材質,這種紙張過去往往是書畫家起稿或練習時的用紙,可謂“不登大雅之堂”,但是此刻它卻與雷子人十分契合。畫家將紙張裁成小小的尺幅,就像“日課”一樣記錄著青春的生命體驗和燃情歲月,真切又熱烈。 這一階段的雷子人對於“身體”的描繪也引人側目。“裸體畫”是學院教育中的重要環節,雷子人對裸體的描寫從表面上或許仍呈現了學院性的寫生痕跡,但是對其深層的解讀則無疑與“身體”的觀念密不可分。“身體”,既是物質化的存在,又是精神化的象徵,也是話語化的權利,而在雷子人筆下“身體”更是感性的、直露的乃至刺激的。通過對“身體”的刻意表述,雷子人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身心解放,其創作亦進一步跳離開了學院化的各種程式。 基於以上的基礎,雷子人旋即展開了“女人味”的系列創作。“女人味”的系列是雷子人從探索“身體”出發而強化了對智性的追求和對靈性的呼喊。雷子人認為現實的變化是顯而易見的,這種變化雖然造成了當代人的心理漂移和心緒的不安定,造成了週遭環境的不斷變遷和很多的不確定性,但是藝術創作不應該只是這些變化的有益註腳或者跟隨者,卻是應該去反映變化背後的真相以及那些恒定的東西。雷子人開始強調本真性,本真性是樸素和直白的具體反映,是超離一切表像的細枝末節和光怪陸離轉而對真誠努力的推崇。有些作品帶有“性”的意味,帶給我們快樂和忘我的感受。然而雷子人對“性”的表達,既帶有原始的、本能性的衝動,又是文雅的和愉悅的,是關於人類慾望的隱晦修飾。因此畫面中的女性,有著完足的情緒和優雅的姿態,而通過這樣的描述,雷子人獲得了針對自我感的有效解脫,甚至忘卻了現實中普遍存在著的衝突、不幸和掙扎,而不斷渴求更多的忘我經驗。 雷子人的“出入境”系列和“渼陂”系列,是忘我經驗逐步深化的過程反映。雷子人開始清醒地認識到從自我出發是十分有限的和膚淺的,而人生絕不是膚淺的,它要求我們每個人必須深入地經驗一切。“出入境”系列側重於對現實生活膚淺性的深入剖析,很多的畫題雖然來自於現實生活的本身,但是作品並不是針對生活表面的如實反映,而是隱喻化的敘事或象徵。雷子人有時覺得形象化的塑作已經不能滿足自己的表達,因此畫家不得不借助於文字或者文本的寫作。事實是從“女人味”開始,雷子人就熱衷於以圖文對照的方式來傳遞自己的所思所想,由此他連續出版了幾本畫冊類的文字書,雷子人似乎很滿意這樣的創作形式,這使得自己的創作充滿了想像力。“渼陂”系列是雷子人很特別的創作,它針對的是一個具有明確地點性的鄉村對象。雷子人並不認為這樣的創作僅僅是對當代都市文化現狀的不滿與逃避,卻是忘我之後而自我放逐的求真過程。中國鄉村的樸素和傳統的積澱讓雷子人流連忘返,而面對“渼陂”則需要畫家重新結構自我的知識系統來加以了解。雷子人的“渼陂”系列更像是“田野考察”式的藝術隨筆,它充滿細節又生動活潑,既新鮮又具有歷史感。“寫生”是一種“老生常談”的方式,但在此刻重新獲得了嶄新的意義,雷子人真誠地運用這樣的方式以至於達致忘我的程度,這使得“寫生”本身也變得格外的真誠起來了。 從“渼陂”系列出發,雷子人對於文化傳統的興趣與日俱增。但是他的興趣並不在於繪畫傳統的狹窄範疇,卻有了更寬廣的關注場域。在這方面雷子人很好地體現了自己的學習能力和綜合能力,他的研究角度和剖析方法新穎而別致,很多的成果集中表現在雷子人業已出版的博士論文之中。基於這樣的深度剖析,雷子人同時擁有了對現實關懷和對傳統求索的兩大秘要,這就使他的創作具有了多維性思考的寬度和深度。 現在的雷子人仍然堅持著“渼陂”系列的後續工作,在某種程度上“渼陂”更像是他取之不竭的資源庫以及不斷試驗的實驗場,而從“渼陂”獲得的另外成果就是雷子人重新燃起了對“寫生”的濃厚興趣,這促使他通過“寫生”逐漸結構出了全新的作品系列。雖然雷子人還來不及對這些作品進行命名,但是巨大的作品尺幅和激蕩的視覺效果的確讓人對雷子人“另眼相看”。雷子人也提供了自己的“另眼相看”方式:深刻地、強烈地、洞穿地感覺眼前的事物,不僅僅是情緒或心情的瞬間表述,引發的卻是強烈的感受力。雷子人説只有喚起感受力才能使得人心變得敏銳而機智,從而突破現實的局限和束縛,達成思想的解脫和自由的狀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