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05至2007年間的《新界系列》到2007年以後的《美麗生活系列》,蔣世國的繪畫發生著微妙的變化。之所以説是微妙而不是劇烈的變化,是因為他的繪畫是漸進的,有著一定的連續性。 在此之前,他的《出山系列》和《野風系列》就已經在探索人性以及人與世界的關係,並在揭示人的困境時網開一面,始終為人的出路保留著一線理想。那時,他的《野風系列》就已經扒光了人的衣服,把人赤裸的展現在錯綜複雜的世界上。同時,他又把所有的人簡化為男人和女人,性別暴露出來以後,人的隱私顯露無遺。這種簡化和去蔽的過程,意在穿透表像而直抵人的本性,以此來揭示人的內心世界。那時,他的人物多為騎馬或飄飛的狀態,意在快速穿過這個世界,或以飄飛的姿勢抵消生活的壓力,並通過身體的努力來渴望心靈的飛升。如果這些均不如意,他仍有另外的努力——風箏這個語言符號多次出現在他的畫中,似乎有著強烈的寓意——人的解脫不無希望,上蒼離我們不遠,他所預留的巨大空間不僅僅是為了籠罩,同時也預示著神的眷顧和恩寵。 在這種主題的延續之下,《新界系列》作品的視野在不斷拓寬,色調也更加溫暖,似乎飛翔和潛入都有了操作的可能性。這時,遠方這個帶有寓意的生存背景,變得更加簡約,甚至簡化為符號,只剩下幾筆可有可無的線條或微小的色塊。人——永不變更的兩個人——男人和女人,佔據了中心。這個時期,蔣世國的繪畫更加透明瞭,人的信心被放大以後,人與自然的關係更加和諧,遠山退居到邊緣,大海回到了岸邊,樹木和花朵聚攏在一起,人性顯現出特有的光輝。過去那種有著固定指向的手勢,變成了雙臂張開或插在褲兜裏,張顯了人的自信。隨著這些內在的變化,人和景物的透明度也在增強,山脈從內部失去了陰影,不再對人構成壓迫,也不再有遮蔽,一切自然景觀都顯得自在、鬆弛,與人的處境構成了完美的呼應。 所有這一切,都是在幻覺的狀態下完成的。可以説,幻覺是蔣世國繪畫的基本色調。在他的筆下,複雜的世界被抽空了,具象的生活抽象為簡單的物理形態,通過詩性的層層過濾,空間無限張開而物象極盡縮減,只剩下了非現實的部分。他在不斷刪除的過程中,通過減法而獲得了最大的張力。在這裡,夢境和現實不再有界限,心象與物象交融在一起,幻覺應然而生。夢境——這個人類心靈的屬地,在透明的畫面上被激活了,我們似乎看見了生命中那些飄忽不定的東西,從記憶裏浮起,幻化,瀰漫,把我們引入到一個虛幻的世界。這是無中生有,有中生無的顯像的藝術,心靈在畫面上游走,甚至可以穿透和往返,在去留之間,他給了我們充分的自由。 較之於《新界系列》,蔣世國的《美麗生活系列》保持了以往繪畫的基本特徵,同時又有了一些新的變化。他不是在虛幻的基礎上走向了虛無,而是與生活達成了妥協,退回到現實的邊緣。我這裡所説的是邊緣而不是腹地,也就是説,他給自己預留了進退自如的空間,與現實保持了若即若離的關係。對於蔣世國而言,遙遠的背景已經通過神性滲透在每一寸畫面上,它的模糊性蘊涵比清晰更重要。這就需要他站在歷史和未來的節點上,通過移動的現實來加深這種幻覺,達到變動不居的效果。這時,現實乃至我們深處其中的生活細節,就成了進入藝術領域的最可靠的元素。顯然,他主動地邁出了這一步。如果説,他此前的繪畫,人物雖然大於自然,以其充分體現人的主體性,但遠景依然隱約可見;那麼他近期的繪畫則是把人直接推到了前臺,近景出現了,生活迫使人們面對現實並且必須近距離出場,為這個時代作證。這時,近景作為文化積澱的有效載體,加入了平面化的東西,體現出當下的屬性和活力。人們臉上的紅暈在增加,花朵在開放,果實在成熟,市井和居室的背景時有出現,體現了畫家對現實的主動介入。他把漫長的生死輪迴落實在現實生活的每一個細節上,用起居和行走等等富有質感的行為來表現具體生命的鮮活性。在這裡,男和女,不僅僅是個體,同時也承擔了人類的命運。從他們省略掉的面部器官上可以看出,時間所磨損掉的部分,正是我們可以忽略的東西,在生存面前,表情讓位給身體,身體讓位給生活,生活接受了出生和死亡的支配。因此,人們抓住人生不放,盡力享受此生,把情愛和性愛提升到了的中心,他提醒人們,這個世界上到來和消逝在同時進展,在這不可逆過程中,生命是多麼寶貴。 《美麗生活系列》傾向於對生活的欣賞和享受,在這裡,感官大於理性,肉體和本能蘊涵著無限的生機。苦難和壓力被有意排空之後,創造與生存就成了人類的一次盛宴,甚至是入世的狂歡。畫家對現實生活的著色描寫,體現了他對生活的積極肯定,同時也可能是畫家的理想所在。 從表現手法上看,蔣世國使用的是減法,在他的畫中,凡是生活表層的東西都在可刪除之列,包括人的五官和表情。只要意境和神韻到位了,他敢刪除掉人的輪廓,把主體驅逐到身體的外面,只剩下一個大致影子。這種大膽取決與他對整體把握的自信,他有能力控制全局,因而放棄了局部。正是這種放棄,加大了畫面的透明度,也加大了空間,給人一種感覺上的穿透力,似乎可以走到畫面的背後,觸摸那些無形的東西。 從色彩上看,蔣世國的畫大多是暖色調,絕少灰暗的東西。這與他對世界的理解有關。既然他承認身體是人的唯一居所,既然他敢於直面生活,並努力接近遠方那些神聖的事物,他就有理由帶給人們溫暖的資訊,而把那些壓迫人心的東西化解在夢幻裏。從這一點上説,他是一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一個富有詩意的人。一個富有情趣的人。他創造了一個大於自我的心靈世界,然後把自己融進畫面裏,盡興地袒露自己的性情,因此,他又是一個可愛的人。 他的畫還將有怎樣的變化,將使我一直關注下去。我深知他的能量,也期待他取得更大的成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