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講的題目是“對繪畫語言的探討”。我個人的特點是偏,觀點看法比較偏。我們大家把偏的觀點都拿出來就可以得到一個比較全的觀點。不同的觀點不妨礙我們的友誼,我們可以互相交流。
如果把我們的美術在文藝領域裏比做一個小國家,那麼我們這個“國家”有兩個“強鄰”壓境,很難使我們“立國”。兩個“強鄰”,一個是文學(包括戲劇、電影),講主題、情節、構思,美術搞不過文學。另一個“強鄰”是攝影,從記錄形象的準確性和快速方面來説,美術搞不過攝影。同其他兄弟藝術比較,美術總是排在最後,這不能怪別人;美術比較不受重視,是因為我們對美術的獨特功能沒有很好的發揮。我認為美術的“立國之本”還是審美和欣賞。通過欣賞接受教育,提高情操。欣賞作為美術的作用是極重要的一方面,今天我偏于從欣賞這一方面來探討繪畫的語言。
我從西安看了漢唐的古代雕刻藝術再看我們現在賓館裏到處都佈置的那些貝雕畫,真感到老鷹的後代要變成麻雀了。為什麼呢?繪畫語言不一樣。我們必須探討前人美術表現的語言。
我今天分三個問題講:一、詩與畫;二、抽象與具象;三、東方與西方。
一、詩與畫
詩與畫,實質上就是文學與繪畫。擴大點説,是內容與形式的問題。當然,文藝領域裏有共性,美術、音樂、戲劇都有共性。對共性的認識比較容易理解;但它們的差異是什麼?這是我們需要探討的。蘇州獅子林的廊子裏一頭寫著:“讀畫”;另一頭寫著:“聽香”。“聽香”這兩個字很有意思,是讚美園林的幽靜的,幽靜到連“香氣”都可以聽見。蘇東坡評王維的畫“畫中有詩,詩中有畫”,為文人畫的欣賞開了個普及的道路。文人看畫先看看有沒有詩意。從這個角度來理解繪畫,欣賞繪畫。當然這是一方面(古希臘人和我們宋代人講的也是一樣的:“詩是有聲音的畫,畫是沒聲音的詩”)。但蘇東坡這樣一講,我們看畫,往往先探其詩,詩與畫的關係就變成欣賞中唯一的道路了。這就不足了。畫了畫要題詩,我一般不反對。詩、書、畫統一在一個畫面上變成三絕。這樣很好的綜合藝術我們要保留,要發展。這只是一個方面。我今天是從另一個角度講,是要從區別方面講。蘇東坡講王維的畫“畫中有詩”,王維的畫是不曾題詩的,畫面上沒有詩文。詩是在畫裏面,畫的心臟裏、內臟裏有詩,我是這樣看“畫中有詩”的含義的。而不是額外加上去的題詩。當然題詩、寫字和畫結合得好的如:石濤、鄭板橋、潘天壽等,他們的繪畫形式和書法及詩境是結合成為一個整體的。
另一種不題款,所有的本錢只是畫面的所有平面,像林風眠先生的畫面全部被畫佔領,沒有題款的餘地。范寬的畫也從不題字題詩。依靠形象充實了畫的空間。找他的題款不容易,台灣有人用顯微鏡找到他的署名在樹榦上,簽名都藏掉了。我畫了畫不題詩,就是題詩也題不好,詩與畫各有各的意境,搞不好就硬拼湊在一起,亂點鴛鴦。造型藝術本身要利用空間造成境界。古代講“惜墨如金”。馬蒂斯講:“凡對畫面沒有用的就是有害的,沒有可有可無的東西。”畫面的形式問題就是這樣嚴格。
形式美有它的獨立性,視覺藝術應該是獨立欣賞,在某種情況下排斥故事情節的干擾(歷史畫、宣傳畫及連環畫等目的性不同,應另論),有沒有意境呢?有,它是從形式本身體現的,不是靠文學外加進去的。形式本身(線、形、面、方圓、高低、長短、色、光、節奏等)作為語言是能傳達一種意境、感情的。同是沒有具體形象的花布,有的感覺大方,有的感覺小氣。大方和小氣就是不同的意境,就是形式本身所體現的意境。大方過頭就變為死板,形式略一變,意境隨之變化;小氣的形式略一變,有時便令人感到親切。這是形式本身的語言給人感到的大方、小氣、死板、親切等意境。
蘇格拉底説:什麼是美,善就是美。現在看就有局限了。我們藝術家有個責任,儘量把真善美結合在一起,但客觀的美不一定就能和善結合在一起,我們應從構成美的科學角度去採掘美。蝴蝶是害蟲,但它是美的。我們不能帶著極左的眼光去尋美,那樣是尋不到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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