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與環境之間的曖昧,一直延伸到現在。在一個地方生活,且與這個地方疏離;與這個地方的群眾對話,卻要為自己製造寂寞。熱情與疏離並存的個性,呼應著他既精明世故又天真自在的矛盾。 跟整體來説,蔡國強是寂寞的。朋友不多,因此他非常依賴家人。依賴孩子,依賴工作室的夥伴。他住在美國,英文卻不好,若工作室的人去上廁所的時候剛好有外國人找他説話,他會慌張。住在國外這麼多年,現在他的英文可以説上幾句,但是他還是習慣先聽聽外國人説些什麼,如果是不重要的事情就他就可以搭腔隨便亂聊一下,如果是重要的事情,他就不會隨便回答。他會趕緊找一個不太重要的話題,把時間挨過去,等工作室的人回來。 蔡國強很早就開始感覺到自己與所處環境,始終有著曖昧複雜的關係。這種關係使他寂寞,但也是他喜歡的。他覺得寂寞有距離,似乎永遠在為自己製造寂寞的空間,仿佛他必須躲在這寂寞裏頭,才能繼續做他的藝術。 “日本很不容易接受外來藝術家的,更何況是來自外國的現代藝術家,更不容易接受來自社會主義的中國當代藝術家。我在日本做到了,我被接納,並且與他們處得如同家人。” 蔡國強慢慢地與日本人變成一家人,但是他又毅然決定抽身離開這個家庭,自我流放到美國。 日本人給予蔡國強高度的肯定,成為他日後前往歐洲與美國發展的重要基礎。他在日本的時候受歡迎,整天作展覽,接受電視臺採訪,但也因為這樣,“我覺得自己危險了。” 其實他是要自己寂寞的。於是去了美國。那種與環境之間的曖昧,從當時一直延伸到現在。 在一個地方生活,且與這個地方疏離;與這個地方的群眾對話,卻要為自己製造寂寞。熱情與疏離並存的個性,呼應著他既精明世故又天真自在的矛盾。 蔡國強在美國住了十幾年,卻到現在還是不太會講英文。 當初到日本,從一位藉藉無名的藝術家開始闖蕩事業,他認真地學了日文,説寫十分流利。但是到了美國後,他卻不説英文。 蔡國強總回答:“我很想講,可是不會講。” 這可神奇,在美國十幾年,要是真的想講,多的是機會學英文。 他喜歡説這段學英文的故事。 剛到美國的時候,蔡國強報名了英文課,他帶著英日字典,在每個英文文單字上標記日文發音。幾天后,他與太太在一家便宜餐館吃飯,書包挂在椅背上,一個黑人撞了他一下,説聲“Excuseme.”走出去。 馬上他發現書包不見了。蔡國強趕緊找警察,但是語言不通,怎麼説也説不清楚。搞了半天以後,那警察終於弄懂,蔡國強掉的是個書包,警察告訴他,直接到附近路邊的垃圾桶找一找就好。蔡國強去找了,但是怎麼都找不到。 後來他就算了,不學英文了。 不會英文當然很麻煩,工作上必須依賴工作室的成員。工作的時候助理與他一起開會,幫助他工作。但是私底下,英文不好,在社交上的限制多,生活被限定了。因為這狀態,他成為工作狂,生活很大的比例都在工作。但是他覺得這樣子也蠻好的。 “反正藝術家是無業者,無業者是整天沒有工作的,或反而是全天候的工作者,本來藝術家就是這樣的。” “藝術本來就是寂寞和脆弱的,所以才真實可信。” 不會英文也成為蔡國強自我訓練的正面元素。 當蔡國強看一個展覽的時候,他可以不讀作品的文字解釋,可以專注地看藝術作品本身。這點很重要。蔡國強長期訂閱《紐約時報》,但是他不會每天閱讀,而是在週末時把一大疊報紙拿來翻一遍,喜歡的裁下來。雖然他看不懂英文,但是他會看新聞照片的圖片大小、拍攝角度、排版位置,不用讀文章也可以了解他們的新聞觀點,這也慢慢地養成蔡國強從視覺上尋找作品意涵的習慣。 他對很多事情都感興趣,做展覽的時候總希望不要只吸引那些來自藝術界的觀眾,總希望多一些跨界的樂趣。然而,他私下的生活卻十分規律,“十分無聊的”。 他固定閱讀幾本雜誌,包括《國家地理雜誌》日文版,《新聞週刊》日文版、《亞洲週刊》中文版。 “不過説實在的我現在也不怎麼積極閱讀,我會看看圖片,若想深入了解才會認真看文字。另外,紐約時報我也讀,但主要是看新聞圖片。至於網路,我先看關於自己的消息,看完自己的消息後會聯結到其他網站,再一直連出去。不過,看這些東西,並非是接受資訊,而是轉移注意力讓自己放鬆。” 另外,他每兩三天會去健身,他喜歡按摩,一個禮拜要去按摩一次。 他就是不肯學英文。 關於不肯學英文,他又説,讓工作室與外國人直接溝通,等於讓自己在每一次與人談判的時候的時候多了一道折衝,也就比會説英文的人,多了一點時間去多些思考。多了這一道程式,就少了人際上短兵相接的直接,增加一點余裕,情緒與思考上的余裕。 蔡國強並沒有受過政治迫害,最早在泉州他在劇團當美術設計,還在外打零工賺錢,過著還不錯的日子。而他現在因為參與京奧從美國回到北京,從上層到下層,美術界從內到外,甚至跟中國媒體,都建立了很好的關係。 “住在國外寂寞,偶爾會想家鄉。因為接下二○○八北京奧運開幕式的工作,我終於回到中國大陸作比較長的停留。做北京奧運,我卻感到更寂寞。” 二○○八那一年蔡國強在中國得了很多獎,包括中國最具創意的人,中國十大人物,這些各式各樣的獎項。大家都希望他回去領獎。但是他覺得那些獎項與讚美,好像有點不像自己,一種很複雜的感覺。 奧運閉幕式一結束,他就離開了。記者訪問他的時候他説:“我要先離開祖國的懷抱,回到世界人民的懷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