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暗戰于中國近代美展

藝術中國 | 時間: 2009-11-19 11:03:09 | 出版社: 同心出版社

  柏林中國現代美術展早在論戰爆發前的幾個月就開始籌備了。1932年6月,柏林中國繪畫展覽會開始籌備,籌委會決定選舉蔡元培、葉恭綽為正副主席,徐悲鴻、劉海粟、陳樹人、高奇峰等12人被聘為柏林中國繪畫展覽會籌備委員。蔡元培是教育界泰斗,不用贅言介紹,葉恭綽先生是近代中國美術史上重要的美術活動家和組織者,在民國時期,頗具聲望。

  柏林中國美術展覽會起始於劉海粟在柏林考察之際,他與德國方面簽署的赴柏林舉辦中國現代美術展的協議。

  1932年8月,柏林中國美術展覽會籌備委員會第一次會議在上海亞爾培路(今陜西南路)的中央研究院出版品國際交換處成立了籌備處。徐悲鴻、陳樹人、劉海粟等6人為常務委員。

  柏林中國美術展覽籌委會在蔡元培的主持下,召開了第一次會議。值得注意的是,徐悲鴻並未出席此次大會。赴柏林畫展的籌備會是在徐劉《申報》 筆戰之前召開的,但是徐悲鴻並未熱心參與。或許從這點可以看出,徐悲鴻與劉海粟這兩位同在上海揚名的著名畫家,彼此之間並沒有多少往來,更談不上有什麼交情了。

  繼徐悲鴻與劉海粟論戰之後,劉海粟在籌備赴德美術展時,再一次遭遇了很多人的質疑。1932年11月,籌委會決定,任命劉海粟與嶺南派代表畫家高奇峰同赴德國,籌備畫展事宜,這一決定在報紙上公佈之後,很多畫家都覺得不公平,認為這次赴德展覽一事純屬少數人在操辦,作品未經評選,也並未提前展出,不符合出國展出的程式。畫家王祺、李毅士等人聯名上書向行政院請願,反對這次畫展。他們又去找當時的###部長王世傑,要求劉海粟與高奇峰延期啟程,原因是作品只是代表少數人的作品,不能代表全國水準。他們建議展覽改由###主辦,應當廣泛徵求作品,現代畫作部分應當請當代畫家和收藏家共同選定。上海、南京的報紙紛紛報道了此事,認為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是劉海粟,紛紛將譴責的矛頭指向劉海粟。

  原本計劃與劉海粟一道去柏林的嶺南派畫家高奇峰在接到籌委會通知後從廣州奔赴上海,高奇峰原本身體不適,經過舟車勞頓,病情加重,到上海後就住進大華醫院,幾天后病重身亡。

  此時的劉海粟,一面忙於籌備海外畫展之事,一面操持料理高奇峰的後事,真可謂焦頭爛額。美術界同仁的一些非議也讓他深感苦悶,劉海粟在日記中(1933年11月2日)這樣寫到:“我所認識的,只是要求在全文化中,多少應盡一份力量,影響及于全人類全種族。所以始終沒有所謂得失的心。因為沒有得失的心,才沒有顧及,淩邁超越,一往無前,向真的目的方面走。我相信人真能夠有真摯的精神,抱定純潔的目的,使全人格表現出來,‘力’之所及,沒有不成功的——無論在理想上事業上。此次展覽會,前後經過許多艱難困苦,實非筆墨所能記述。尤其是在現在的中國,想做些事業,真非易易。”

  不過,如同傅雷評價劉海粟一樣:“海粟生平就有兩位最好的朋友在精神上扶掖他,鼓勵他:這便是他的自信力和彈力——這兩點特性可説是海粟得天獨厚,與他的藝術天才同時秉受的。”劉海粟便借著他“自信力和彈力”度過了“實非筆墨所能記述”的困苦,最終經蔡元培與葉恭綽的出面斡旋,終於平息風波,在1933年11月14日,帶著30多只裝滿畫作的大木箱乘船啟程奔赴柏林。


  一年前歸國時陪伴在劉海粟身邊的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張韻士,一年後,身邊依然有佳人陪伴,只不過這一次換成了漂亮開朗、活潑大方的上海美專學生會主席成家和。

  1933年12月8日,劉海粟抵達德國首都柏林,經過一個多月緊張辛苦的籌備,中國現代美術展覽會于1934年1月在德國柏林普魯士美術院正式開幕。

  德國###長茹斯特、外交部長萊拉提、東方藝術會長佐爾法博士、柏林美術館總館長曲梅爾博士等都來參加了開幕式。中國現代美術展覽會在柏林取得了空前成功。短短幾天,歐洲各大報紙就刊發了500余條新聞評論,一時間觀者如潮,歐洲民眾對遙遠的中國繪畫表露了極大的興趣,捷克、荷蘭、瑞士、英國紛紛來人來電,要求移展。

  當時,國內時局衰微,又有人對此次畫展橫加責難。蔡元培與葉恭綽連拍電報讓劉海粟儘快回國,結束巡展。

  劉海粟認為此次畫展是將中國藝術介紹給西方世界的一次絕好機會,所以他不顧國內頻頻發來的電報,一路將畫展開到荷蘭阿姆斯特丹美術院、瑞士日內瓦歷史美術館、英國倫敦新百靈斯頓畫院。直到接到上海美專資金短缺告急的電報才打道回府。

  歷時一年半,1935年6月,劉海粟攜妻子成家和與在英國出生的女兒劉英倫渡船回國。這次海外畫展的成功又一次將劉海粟推向人生的高潮。蔡元培、葉恭綽、黃賓虹等數十位上海畫界名流專門在上海華安大廈為劉海粟夫婦接風洗塵。蔡元培在宴會上説:

  劉海粟先生此次代表吾國赴德舉辦中國現代畫展,獲得無上光榮與極大成功。在柏林展覽後,引起各國之注意,二年間在歐巡迴展覽十余次,震動全歐,使歐人明瞭吾國藝術尚在不斷的前進……唯行政院所撥經費,僅為德國柏林一處展覽之用,柏林展覽會開幕以後,德國各省及各國均熱烈歡迎,紛紛要求續展,其經費雖由各地方政府或美術院分別籌撥津貼,而劉先生個人往返川資使用,所費不貲,皆由所售之畫款墊用及私人借貸……現劉先生已載譽歸來矣……各事妥善縝密,尤為可佩。

  但並不是所有文藝界的人都認同蔡元培對劉海粟的評價,同在上海的魯迅就對此次畫展表現出了極大的不屑:“‘劉大師’的那一個展覽會,我沒有去看,但從報上,知道是他包辦的,包辦如何能好呢?聽説內容全是‘國畫 ’,現在的‘國畫’,一定是貧乏的,但因為歐洲人沒有看慣,莫名其妙,所以,這次也許要‘載譽歸來’,像徐悲鴻一樣。”中國傳統文化在當時歐美風潮的影響下,已經風雨飄搖,在“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魯迅看來,徐悲鴻與劉海粟前後帶著國畫在世界走一遭,與梅蘭芳訪美演出一樣,並不能改變中國羸弱衰微之勢,因此,魯迅冷眼旁觀、冷嘲熱諷地看待中國美術的輸出一點也不奇怪。如今回頭看,劉海粟克服種種困難阻擾,將中國文化帶出國門,讓西方感受東方古老文化的魅力,其意義極其深遠。

  柏林中國美術展覽會雖然將徐悲鴻聘為常務委員之一,但徐悲鴻似乎並不熱心,包括第一次籌委會會議也沒有參加。沸沸颺颺的徐劉《申報》論戰結束後,徐悲鴻也開始了赴歐美術展的籌備工作。

  1932年底,當時國民黨四大###之一、著名的社會活動家李石曾先生想要在歐洲舉辦中國近代繪畫展。以往中國人去國外開展覽,只會向藝術家徵求作品,展覽過後,不但畫賣不出去,還會遭遇遺失或損壞厄運,無端地讓藝術家蒙受損失。因此,這次徐悲鴻建議,他可以代為收集當代畫家的佳作,然後再運往國外展覽,若不如此,畫家們也未必舍得拿出好的作品,那麼展覽也就失去了意義。


  李石曾答應徐悲鴻需要錢時可以直接向南京農工銀行蕭文熙先生領取,徐悲鴻領了3000塊錢,購置了一些畫家的精品,其中有齊白石的《棕樹》、張大千的《荷花》等一系列佳作。還有旅費和展費無著落,徐悲鴻再次去銀行領錢時,蕭經理就委婉地拒絕了,説李石曾先生並未交待,此時,李先生已經出國,無從對證。

  徐悲鴻大感憤怒,憤然將自己傅厚崗的房子抵押借了銀行3000塊錢,啟程奔赴歐洲。

  徐悲鴻的第一站是法國巴黎。

  1933年5月10日,中國近代繪畫展覽在巴黎國立外國美術館開幕,展出作品300多幅,前來參觀的約有3萬人次。大批評家加米勒莫克來在《費加羅報》和《民族之友》等報發表評論,盛讚中國繪畫藝術。歐洲各大報紙也爭相報導此次畫展併發表評論文章。原計劃一個月的展期,由於觀眾太多,又延長了半個月。徐悲鴻帶去的畫也賣出去12幅,回程旅費得到解決。

  歷時45天的巴黎畫展結束後,巴黎國立外國美術館特辟了一間中國畫陳列室,成為中國繪畫在歐洲影響最大之事。此後,比利時、義大利、德國、蘇聯等國都邀請徐悲鴻到該國展覽。在比利時,徐悲鴻的畫作受到民眾的喜愛,比利時皇后也被吸引至畫展前,在中國藝術面前連連讚嘆。1933年末,徐悲鴻所代表的“中國近代繪畫展覽”在義大利米蘭皇宮舉行展覽會,被義大利媒體認為是繼馬可?波羅之後最重要的意中文化交流。

  徐悲鴻在德國的展覽于1934年1月20日在柏林巴黎大廣場國家美術院舉行了開幕典禮。之後,徐悲鴻又在法蘭克福籌備畫展。3月份,徐悲鴻先後抵達羅馬、倫敦舉辦畫展。1934年3月,在上海《民報》上有這樣一條消息:“畫家徐悲鴻,自羅馬中國現代畫展閉幕後,將於四月初,應英國倫敦國家美術院之請,在該處舉行成立大畫展。”隨後,《民報》又報道了徐悲鴻在倫敦展出的消息:“畫家徐悲鴻近由羅馬赴英國舉行中國現代繪畫展覽會,在倫敦舊皇宮內陳列作品150幅,會期定四星期。”

  徐悲鴻在給汪亞塵的電報中也説了在倫敦展出的情況,中國駐英公使郭泰祺主持開幕禮,到場的各界來賓有2000多人。

  徐悲鴻後經由西歐至蘇聯,在莫斯科和列寧格勒舉行中國近代畫展,取得了極大的成功,被譽為“在蘇聯舉行的最成功的外國展覽”。 徐悲鴻用精湛的藝術造詣為東方藝術在歐洲樹立了一個文化坐標。

  不過,在《滄海一粟——劉海粟傳》(石楠著)中,有過這樣一段描述:

  海粟突然想到了徐悲鴻,他在法國舉辦過中國近代美術作品展之後,從米蘭、義大利也來過德國舉辦他的個展。他來德之前,就有個願望,希望在德能與悲鴻碰上,和他作次傾心長談,消除芥蒂,但在他到柏林之前,他就離開了德國。他在法蘭克福和柏林辦個展也請的是利丹田做他的翻譯兼秘書。他想打聽下悲鴻的去向:“利秘書,你一直陪同徐悲鴻先生在歐洲舉辦個展,聽説他原定去英國,你知道他為什麼取消英國之行的計劃改赴蘇聯,是不是因為我要來歐洲?”利丹田聳聳肩,問:“你們不和?”“不!”海粟果斷地説,“我們的藝術觀有點分歧。”利丹田表示理解地點點頭説:“我想不會是因為您的到來而放棄英倫之行的。據我之陋見,徐先生堅持的是寫實的藝術觀,這種藝術觀在幾年前還統治著歐洲藝壇。如今,這種統治地位已經動搖,具有創新意識的晚期印象派、野獸主義、立體主義、表現主義等等新興藝術流派的作品已逐漸抬頭,已為當今觀眾所接受,整個西方藝術的流風,已轉向敢於表現的陣營去了。徐先生在此次巡展的過程中已深有體會,他發現觀眾對他的作品沒有預想的熱情,他感到深深失望了。也許,這是他去蘇聯的原因。”海粟點點頭:“你的見解很有道理,他放棄英倫之行而改去蘇聯是對的。”


  在劉海粟的敘述中,不知為何會認為徐悲鴻未能在倫敦開畫展。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劉海粟一直關注著徐悲鴻的動向,而且,認為自己所堅持的印象主義畫風在歐洲要比徐悲鴻的寫實主義畫風更受歡迎。

  這兩位先後將中國文化帶入歐洲畫壇的代表人物,出訪歐洲時間前後相差不遠,往往是一前一後在一個國家展覽,似乎有著競爭比賽的味道。時隔幾十年後,劉海粟88歲生日的前幾天,回憶起赴歐洲展出時説:“我第二次去歐洲是最紅的一次,徐悲鴻在我前面先去了。這個講起來複雜極了,有許多鬥爭啊!”

  據劉海粟回憶説,赴德舉辦柏林中國美術展覽會,是劉海粟第一次去法蘭克福講學的時候,同對方談判確定的,劉海粟回國後,就找蔡元培主持籌備。後來,劉海粟在坐火車的時候遇到李石曾,李石曾認為,若是去展覽,就不要光去德國,還要去義大利、法國、英國等等。(李石曾對徐悲鴻與劉海粟都曾談及過這件事情,但最後李石曾本人對此次畫展卻並不熱心)劉海粟好大喜功,當即高興地答應了。後來,李石曾預備成立一個“世界社”,具體談論這件事情。當時,蔡元培與葉恭綽都參加了,徐悲鴻也來了。

  (劉海粟):“一到‘世界社’開會,徐悲鴻也來了,噢——鬥爭得很厲害!結果那天沒有談成,他們一起圍攻我,説了很多難聽的話。接下來又有許多事情,他們組織了許多人去行政院和###請願,還直接給德國政府打電報,説劉海粟不能代表去德國。

  “結果弄到最後,他們把我給踢掉了,派徐悲鴻去,去6個國家。徐悲鴻先到德國,對中國駐德國的公使和德國方面的主辦機構説,劉海粟不能來了。他們德國人講信用啊,徐悲鴻去,他們不承認啊!説我們當初是同劉教授議定的。那麼妙極了,徐悲鴻先開了一個小規模的展覽,等我去的時候,他三天之前剛離開,我就在後面追,像抓老貓這樣的。後來我同他一前一後趕得越來越急,一直到了英國。他搶先到的,英國沒有給他開,我到了,英國人盛大招待……

  “我用了一個德國秘書,樣子非常漂亮……很多主意都是她出的。她懂得我,同時懂得當地的社會、文化……我要把歐洲的展覽一個國家一個國家去辦成功,要把徐悲鴻比下去……我同徐悲鴻在歐洲鬥,他根本不是我的對手。不要説學問和智慧了,就像我有這種德國的女秘書,他就沒有!”

  (《滄海》簡繁著,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8月第1版,第446-449頁)

  從劉海粟這番自述中,可以看出,儘管時隔幾十年,但是劉海粟對發生在30年代的那段《申報》論戰依然耿耿於懷,更不用説在論戰的硝煙還未散去後的赴歐美術展覽,當時的徐悲鴻與劉海粟恐怕心中都憋著一股競爭的勁頭吧。

  客觀地説,在歐洲,徐悲鴻的畫所受關注度並沒有劉海粟高,其中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兩人所堅持的畫派不同。徐悲鴻在歐洲留學八年,對寫實主義的先入為主,使他對歐洲風起雲湧的現代藝術不屑一顧,學院教育使他熟練地掌握了寫實的技巧和方法,也使他在國內已經形成的寫實主義觀念更得以強化。劉海粟則一貫主張,藝術不可用理智來衡量,他的畫注重表現瞬間的主體情感的直覺流露,他本人的畫也以寫意為主,劉海粟可謂很早與印象主義、後印象主義以及野獸派畫法心心相印。

  20世紀30年代,正是印象派畫法逐漸風靡全歐洲乃至整個世界的時候,因此,以劉海粟為主的印象派繼承者毫無疑問地受到追捧。

  徐悲鴻與劉海粟這兩位畫壇巨匠,儘管所持藝術觀念不同,卻都為中國繪畫藝術走出國門、走向世界做出了卓著的貢獻。拋開個人恩怨與暗自較勁不提,中國近代美術展覽會也是中國傳統藝術通過官方組織第一次正式與西方世界進行接觸,成為20世紀中西繪畫交流史上最為重要的一件大事。他們不僅將中國繪畫藝術帶到歐洲大陸,更是系統地把西方現代藝術介紹到中國,為中國近代美術教育公共領域的構建提供了一份現代藍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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