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玉年專訪:畫廊業需要對藝術的熱情、遠視和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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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17-11-13 09:43:49 | 文章來源:藝術中國

編者按:季豐軒位於香港中環的雪場街和都爹利街,創辦于1991年的季豐軒是香港乃至中國最早的現代畫廊之一。26年來,季豐軒推介了近百位不同國家的藝術家,2010年,由季豐出版的畫冊《趙無極》成為十年來最詳盡的趙無極藝術文獻。作為這家香港知名畫廊的創辦者及主持人,季玉年女士如何挑選並與藝術家合作?又是如何看今天中國當代藝術發展的?請走進今天藝術中國的人物專訪。

藝術中國:您小時候就受過藝術的啟蒙和訓練,後來怎樣從銀行業轉入畫廊業?開畫廊和您自己的生活是怎樣的關係?

季玉年:我真的蠻幸運的。我小時候第一想當藝術家,第二想當舞蹈家,第三想當小説家。我爸爸説,這都是很難活的,不能作為一個事業,尤其是在那個年代的香港。所以他就給了我一個説法:你怎麼不給自己一個選擇,我沒反對你要去找自己的理想,可是你總得有點本事,先把自己安頓好,有飯吃了,你才有能力去找你的理想。所以我唸經濟真的是聽了爸爸的話,而且我喜歡他那句話——“做人要給自己一個選擇”。如果你只是有了理想,不能生存,那你的理想也很難實現。我在銀行工作的那十年裏,其實我晚上還是在學藝術課程。直到經濟比較安穩了,我覺得是時候了,我就辭職了出來開畫廊。

我想我跟別人開畫廊不一樣,有很多都是先去畫廊打工或者念學位出來的。我沒有,我説做就做。這樣的好處就是沒有框框,看藝術很自由,不好的是頭五年有點亂。好像鄧小平説的,摸著石頭過河。所以我後來經過了很多的嘗試,錯的、對的都有。今天我真的很感謝做了這一行。我進入這行不是為了做生意,不是開一個中小企業去賺錢,我想我最大的動力還是對藝術的熱情。我現在去見藝術家,如果他畫得很好,我還是會怦然心動。我覺得這比所有都要好,而且我覺得很多藝術家都是學者。他們談的話、理論都能給我很多啟蒙。所以如果有人想開畫廊,我會問他想在這行裏面得到什麼。

一間好的畫廊,要看除了生意之外留下什麼

藝術中國:2010年由季豐美術出版社出版的《趙無極》畫冊成為十年來最詳盡的趙無極藝術文獻,現在也在為李華弌先生編撰畫冊,為什麼季豐軒對文獻研究如此重視?  

季玉年:我自從二十幾歲開始對藝術有興趣,都是去買一本書,回來好好看。如果是一本好書的話,我就對藝術家的了解很深。我覺得現在大部分的畫廊都是在做買賣的工作,當然這很重要,可以建立經濟的來源,但是我覺得作為一個好的畫廊,將來能留下什麼呢?那就是藝術家的文獻,但這確實非常花時間,做一個好的文獻工作至少需要兩年時間,並且需要藝術家通力合作。但是我認為這不僅是針對藏家,也是針對將來的所有人。年輕人可以看到這個藝術家是如何走過來的,這非常重要。

藝術中國:對於李華弌先生這本畫冊,您期望達到怎樣的標準?

季玉年:李華弌老師明年70歲了,他繪畫的時間很長。我第一次見到他的作品是在1996年。他的展覽不算多,每一次的展覽可能會出一個展覽的小型畫冊,而且有些畫冊找不到了,因為畫廊賣光了也就沒有再印或者可能畫廊已經關門,不存在了。我這次跟他做的是全集文獻,從他最早期的發展開始,一共300多張照片,我們大概挑了180張,可以呈示他的藝術理念,他是怎麼去想的,他的繪畫怎麼轉變,包括在技巧方面、概念方面等等。我覺得這就像去美術館看一個回顧展一樣,會了解得深很多,這個整理大概花了兩年半的時間。 

藝術中國:是怎樣的經歷讓您産生了這種重視文獻的觸動?您能談一下嗎?

季玉年:文獻非常重要。我開畫廊的頭十年做的不是中國藝術家,而是法國後印象派,所以我跟法國的關係非常近。那時候如果要去找名家的資料,就會發現他們都有基金會做他們的文獻庫。

所有的名家在去世之後,或者還沒去世的時候,就已經聘了一個念藝術史的學生慢慢培養為基金會主持或策展人,把藝術家身邊所有的資料找齊。我每一次去找一個藝術家,比如康定斯基,我最近去看他的文獻,我發現幾乎每一張畫都能找到出處、有沒展覽過、誰收藏過、哪家畫廊做過展覽等等。我覺得首先這非常科學。對於收藏家,就會了解這個藝術家在那一年畫了多少張,都有什麼題材,以及是如何去畫的。我覺得這甚至對於藝術家的研究者,畫廊和拍賣行或者學生都是非常重要的。

不論國籍與形式,重要的是中國文化的哲理

藝術中國:從1991年到現在,季豐軒與十幾個國家的近百位藝術家合作,您是基於怎樣的學術理念來挑選藝術家的呢?

季玉年:我做了25年,其實不止官網上的23個藝術家。因為頭十年,我們做了不少法國和德國的藝術家。後來有網站之後,我們在想是否要把所有曾經做過的藝術家都放上去。我覺得不需要,因為放太多人家不知道你在做什麼。所以,我們就把近幾年我們還在極力做的主要藝術家放上去了。有些新的藝術家我們還在探討之中,或者是參加群展的藝術家我們就沒有放上去。

其實我最主要推的首先是華人藝術家,但也包括國外藝術家,比如南韓藝術家李二男,是因為他對中國宋朝的畫非常感興趣。所以你會看到,我找藝術家首先是要中西雙習的。現在大部分藝術家都是在西方學,可是他的哲理、內在不是受中國傳統影響的話,我的興趣就不大,因為我覺得我還是想推中國的文化。所以,我還是不管藝術家的國籍是什麼,來自於哪,不管繪畫的形式是抽象,還是具象,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它背後的理念是什麼。第二,我記得在2006年開始極力推薦趙無極,當時的趙無極在國際上雖然有名,但是在亞洲市場卻很安靜,甚至在拍賣市場上的價格有十年沒動。現在大家都會説,季小姐,你好像很會找名家。但是我想想那時候,大家真的沒有把趙無極當作名家,因為那時中國當代藝術的價格比他還要貴很多。但現在再回看,他應該是中國現在最頂級的藝術家之一。所以我們畫廊的理念是推我心中的名家,我並沒有看市場。如果我確實認為他是現在或將來的大師,我們真的會全力以赴。五年,十年……會一直跟著他走,儘量去支援他。當然目前我們沒有年輕的藝術家。我選藝術家幾乎是50歲以上的,我覺得起碼我能看看他前面的路是怎麼堅持過來的。因為藝術行業實在是太艱難了,可能30歲是講才氣,但能堅持下來的藝術家不是很多。

藝術中國:您對香港獨特的區位及文化優勢怎麼看?亞洲力量正在崛起,香港應該在文化上扮演怎樣的角色?

季玉年:我覺得首先香港好像看起來是個很小的地方,可是從殖民地時期開始,我們跟西方的接軌最早,而且有歷史傳統。第二,這裡多華人來自中國的五湖四海,有北京的、上海的、廣州的、潮州的。在這裡,已經習慣了大家的包容、相處、互動,另外我們這裡的外語人才很多。另外的優勢就是,我們的稅制、法制都很完善,所以作為一個文化商業的推動中心,我覺得這裡還是個最好的地方。

今天中國的經濟好了,但藝術行業不能短視

藝術中國:從1991年開始,您就從銀行界轉入藝術界,這26年間中國的當代藝術也是在發生變化的,您怎麼看待今天當代藝術發展的趨勢?這個判斷怎麼影響您來挑選藝術家?

季玉年:我們入行的時候,香港還沒有幾家畫廊,我想那時候還沒有中國當代、中國水墨這種名稱。後來香港的畫廊達到100個,後來經濟不好又關門了很多。到今天,我覺得是中國藝術家和畫廊是最幸福的時候,因為如果説中國或亞洲的經濟不好,政治不穩定,藝術是很難發展的。你看我們的古代,唐朝、宋朝都是在政治經濟非常平穩的時候,有時間慢慢去談文化,去發展,所以現在真是大好時候。

可是問題又來了,如果我們看近百年,我們的藝術文化是斷層的。由清代到民國,內亂、戰爭不斷,平定之後,我們又太窮了,經過百年的戰爭,我們中國的經濟已經完全不行。這30年,中國改革開放之後經濟發展了,我看到老百姓都過得很好,逐步小康。之後我覺得再走下去就是到文化了。可是我覺得作為藝術家,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大家看得很短,都趕著去迎合市場。市場吹什麼風,我們就畫什麼。為什麼西方發展得那麼好?比如美國,可以説是二戰之後,經濟崛起,政府就大力推動美術館的發展,而且出了很多稅務的優惠。很多有錢人就有的建醫院,有的建美術館,遍地開花,這個非常重要。這些地方不只是收購藝術家的作品,而且是長期把收藏的藝術家的作品拿出來做展覽,梳理文獻,這就在教育上産生很大的影響。

我覺得現在中國國力強了,但是在美術館這方面好像還是沒想好。第二,藝術家也不止是賣畫,他需要有一個長遠的目標,在精神上想去做一個名家。今天的中國當代藝術是在困難時期,拍賣、畫廊的市場也不算好。我覺得這個時候是很好的,大家可以安靜下來想想自己何去何從。

作為畫廊也是這樣,別人要問我能撐那麼多年是為什麼?我覺得是因為我看得很遠。比如我現在推介的謝景蘭,她是趙無極的第一任太太,大家都很直接地説,她的畫不行,因為她都是學趙無極。但是這句話可信度有多少呢?我們花了五年的時間去整理她的資料。你看她一輩子的履歷就會知道,她真的不是就學了一點趙無極而已。你看她1968年的畫,今天的當代藝術家能畫出來嗎?每個人走進來都會覺得,這個好當代,一定是今天年輕人的作品,但謝景蘭在1968年就走這個方向了。所以我的建議是藝術家要沉住氣。你問我如何挑藝術家?其實很簡單。我一定是從他年輕時候的第一張素描稿開始慢慢看,而且有時候我會跟你聊很多次,見面很多次。因為我真的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有天分,最主要的是,你有沒有理想成為一個大家。這個理想很重要,如果你只是想做個畫家,賣兩張畫糊口的話,那你不是我想選擇的藝術家。所以我想畫廊最興奮的就是能找到有才氣,有理想的藝術家,我們希望陪著他走。

藝術中國:目前季豐有四個平臺,季豐軒、季豐藝術顧問、季普園和季豐美術出版,未來的發展方向是什麼?

季玉年:我們經過了很多艱苦的歷程。畫廊是第一家。為什麼我們有顧問公司是因為1998年金融風暴,那一年,我的畫廊生意突然之間少了六成,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經濟非常影響賣畫。當時我在想,既然一般人的消費比較低,那我要不要找一些年輕藝術家把畫廊的定位改低一點?可是我回答,我不會。我想既然我定位了,我就要做比較成熟的,我不應該改變。當時為了過一這關,我就開了一個顧問公司,這個也是後來幫了我,就算畫廊虧了本不賺錢,可是我們有一個顧問公司,很多酒店和地産項目會找我們去做,那個非常好,幫了很多年輕藝術家,因為他們的作品大部分都不太貴。顧問就是跟年輕藝術家去定畫,做項目,那就成為了我們的經濟支援。可是到了今天,我已經不再做那個了,除非是酒店的老闆想要做一些好的東西,建立他們的藝術收藏,所以今天的藝術顧問不再是以酒店和裝飾為主,全面地做,主要為客戶建立一個很好的收藏。版畫(季普園)我想我是成功的,我是第一個把中國的版畫在巴黎推向全球的。現在我在嘗試,我想做一個網上平臺,因為我覺得年代在變,最近我們在研究要不要做大的網上買賣。

只要是好的藝術家,市場是可以創造的

藝術中國:季豐軒在香港推出的下一位藝術家是誰?

季玉年:我一年會看很多藝術家,但是我越來越難去定。第一,現在為藝術家做展覽,已經不像以前那樣一拍即合就可以,現在我們幾乎都有一個很詳細的策劃,我把自己當作是一個導演。畫家有時候會有幾個方向,幾種東西,我會想清楚這次展覽要呈現什麼,把哪一面説清楚,這個故事很重要。第二,如何呈現和布展的問題。在所有細的方面我都要做到最好。潘公凱先生是下一個,其實我們也研究了很久,我也很驕傲,因為我們是第一家為他做大的展覽的畫廊,而且這次我們有很多學術的活動,不止是一個畫廊的展覽。我們現在的目標是,每一個展覽都要最精彩。展覽數量可能減少,這樣可以讓我們的團隊多點時間和資源去做好每一個展覽。

藝術中國:您是怎麼看一個作為藝術家的潘公凱呢?

季玉年:其實他根本沒想過只是做個畫家。他是一個教育家,先後擔任中國美術學院和中央美術學院的院長,成就已經很高了。然後我看過他的建築項目,我覺得他不得了的是他沒進大學,但他念了很多書,都是自學的。那個年代很苦,家裏也有政治壓迫。但是我覺得跟他相處,會發現他有一種精神,他有很多追求,都是關於學問、理想。我也看過他出的書,關於筆墨,關於中國的文化等,我是很佩服他的。

同樣,如果你問我為什麼選擇李華弌,是因為我覺得中國畫跟西洋畫不一樣,西洋畫是講技巧,怎麼去表達,我覺得中國的水墨畫裏講的是人,是自己的修養和狀態,我覺得潘公凱的畫很大氣,很自由,跟他的父親不一樣。他的藝術是來自的建築、他的知識水準、他對水墨的了解,有點像文人畫,修養很高,可是他又沒框框,所以我特別喜歡他的畫,真的有現代文人畫的精神狀態。

可是好像沒有多少人知道潘公凱老師是個畫家,所以推介他是有困難的。比如香港的藏家會説,潘公凱不是院長嗎?他是教育家,沒怎麼聽過他是畫家。就像你問我如何選藝術家,我從來沒去看市場,我覺得市場可以創造的,如果是好的藝術家,一定有他的吸引力的。所以我自信,雖然潘老師在香港的市場完全是零,但是從零開始,我覺得對畫廊來説是很有意思的挑戰。

簡 介

季玉年,香港季豐軒創辦人及董事總經理。除了專注畫廊發展,季女士熱心公益,應不同機構及團體的邀請出任公職,包括衛奕信勳爵文物信託受託人委員會委員、「法國五月」理事會成員及第七屆和第八屆上海雙年展學術委員會會員。因對中法文化交流作出重要貢獻,季女士于2011年獲法國政府頒授國家榮譽騎士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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