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引他對黃賓虹的認知,所謂“惺惺自古惜惺惺”,正可反觀傅雷:
……為學亦無所不窺,而于繪畫理論、金石文字之研究,造詣尤深。或進一步發揮前人學説,或對傳統觀點提出不同看法,態度嚴謹,一以探求真理為依據,從無入主出奴之見羼雜其間。平生效忠藝術,熱愛祖國文化,無時無刻不以發揚光大自勉勉人。
造化弄人,時勢反覆,讀之令人太息。
傅雷先生以翻譯文學名著享譽,人格力量亦已深入人心,而他關於“藝術良心”的吁求和批評,當今浮誇虛譽、太多自欺欺人的年代,尤其需要提倡。
所謂“藝術良心”,或可用“真誠純粹”四字概之。
傅雷説自己“較真”,是“過於認真與做一事就負起責任來的脾氣”,“假如敷衍,又時刻存在著犯罪感”。翻譯作品,“不精讀四五遍決不動手”,“一本書上手,簡直寢食不安,有時連打中覺也在夢中推敲字句”,“改的功夫比初譯功夫花得更多”,1953年重譯《克裏斯朵夫》,將全新的特別精裝本,“除留一部作樣本外,其餘一併燒燬”,以不留原譯之錯的“污點”。
對大他40余歲的黃賓虹,1954年4月28函:“……惟小冊純用粗線,不見物象,似近於歐西立體、野獸二派,不知公意想中又在追求何等境界。鄙見中外藝術巨匠畢生均在精益求精,不甘自限,先生自亦不在例外……”次日又去信謂:“此次尊寄畫件,數量甚多,前二日事冗,未及細看,傾又全部拜觀一過,始覺中型冊頁內尚有極精品……至國內晚近學者,徒襲八大、石濤之皮相,以潦草亂涂即為簡筆,以粗獷為雄健,以不似為藏拙,斯不獨厚誣古人,亦且為藝術界敗類。”有委婉的批評,有自責。1962年對《黃賓虹年譜》一稿的意見:“賓翁平生作畫無慮萬數,其中何為傑構,何謂能品,何為練習,何為早年未成熟之作,現未有人研究肯定……似應避免‘大書特書’”,就事論事,態度嚴謹。
他批評藝術家“輕視藝術”,“缺乏做事的責任心”;厭惡“情面”、“捧場”的風氣“竄入藝術界”;
“一個人弄藝術,非真實忠誠不可”;
“沒有藝術良心,決不會刻苦鑽研”;
“……那些畫院派仍是繼續地摹古擬古,一般把繪畫當作消閒的畫家,個個自命為詩人與哲學家,而其作品,只是老老實實地平凡而已”,“……經過了玄妙高邁的藝術光耀著的往昔,如今反而固執地追求西方已經厭倦、正要唾棄的‘物質’:這是何等可悲的事”;
……
責任與執著,失望與期待,古道熱腸,“嚴冷的背後是熱情,原則的背後是恕道”,傅聰先生説:“父親自稱始終是中國儒家的門徒……剛直、誠直、不虛與委蛇,不轉彎抹角,不迎合趨附,不‘難得糊塗’。”孔子説:“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如果我們只把傅雷先生視為“狂狷”,當今不已難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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