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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點週刊:童年秘密檔案館的秘密

2024-12-11 10:31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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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到府,可以吃一顆糖,在這裡寫下自己的童年秘密。

童年秘密檔案館臨街而設,常有行人路過。

童年秘密檔案館內的秘密閱讀區,任何人都可以坐下來翻閱檔案。

檔案館的玻璃櫥窗上貼著以往舉辦過的兒童議題的活動海報。

檔案館外,玉林東路社區熱鬧的小廣場,常有老人和孩子在這裡休閒娛樂。

11月13日,胡燕子和創新學校的學生在討論如何讓檔案館兼顧公益性與盈利“活下去”。

“我知道媽媽在電視遙控器上放了頭髮。”

“我的玩具是外婆的藥盒。”

“我想向被我扇過耳光的同學道歉。”

“我無意間翻到了一張紙質舊舊的領養證明。”

一頁一頁。孩子們的心事從未如此靠近。它們被寫在幾千張檔案紙上,安放在一個叫作童年秘密檔案館的房子裏。寫下秘密的人,既有20世紀40年代出生的老者,也有2019年出生的孩子。

無論秘密曾令人竊喜、不安,還是羞恥、憤怒,童年秘密檔案館的創始人胡燕子都將它們展陳出來,照以柔和明亮的燈光,供人翻閱,但不允許拍照。

為了能觸摸紙頁上的字跡與淚痕,胡燕子沒有塑封紙張,只是一張一張簡單疊放著,每10年歸一檔。

曾經的孩子、現在的孩子,快樂的孩子、難過的孩子,都能在這裡找到同伴。

他們將自己的心事東躲西藏,到頭來發現,原來沒有什麼秘密是獨特的。對無助的孩子而言,這是最大的安慰,是秘密之間的相互擁抱。

秘密錄入室裏放著一罐彩色糖果,標簽上寫著:“甜的,糖,想吃可以拿。”館長郜潔從來不主動打探什麼,當訪客步入那個小屋,她只是靜靜地坐在外面,等待聽到糖紙被剝開的一聲脆響。

“這是一個什麼地方”

檔案館30平方米,挨著成都市玉林路的一個社區小廣場,免費開放。

一個8歲的小女孩跑進來,説這兒太“暗”,沒有童年的感覺——沒有滑梯,沒有木馬,只有白墻、黑字、桌椅和檔案架。不止一個人來問:這裡是不是自習室?

作為一個有10年策展經驗的藝術家,胡燕子當然考慮過顏色。只是檔案裏的秘密各異:“小時候的時光是金色的。”“童年是藍色的。”“童年的天空是灰色的。”沒有一個顏色能概括所有的童年,她只有退回黑和白——這在設計上被稱為“沒有顏色”。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讓色彩和元素拉走訪客的注意力,而是回到白紙黑字的檔案上,看人。

整間檔案館,她最在意檯燈。每次走進館裏,她都要來回調整,使它照在白色桌面上時,恰好有個圓形光圈落在正中央。

燈光會引導人的視覺:你可以排除干擾,在這個範圍內閱讀。

閱讀秘密,這很重要。如果不是抱著這樣的想法,胡燕子不會讓這個無法盈利的空間存續兩年之久。

2019年,她只是應邀參加了一個以“童年的秘密”為主題的兒童藝術展。她以關注普通人敘事的藝術方法,在成都的不同社區收集了近2000份童年的秘密,進行創作、展出。

但當3個月的展覽臨近尾聲時,胡燕子越來越焦慮。她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這些秘密。不同於她以往做過的200多場展覽,這不是由個人創作的一幅畫、一張攝影作品,展覽結束就可以放在墻角。“它們向我展開了這麼多不同的處境,我要裝作沒看見嗎?”她猶豫不定。

展覽期間,由她擔任藝術顧問的社會組織解救了一個要尋短見的女孩。女孩在童年時因為被性侵,留下了很深的心理傷痕。胡燕子想起那些童年秘密裏也有同樣的遭遇。

“這些人都還活著,還有人勇敢地走入了婚姻、生了孩子。”她説,“我在想如果她在作出(自殺)這個決定之前,能在某個地方看到我們的檔案,是不是就會意識到,她不是世界上唯一的,檔案裏的其他人都在堅強地活著,她不孤獨”。

這件事讓她堅定:秘密檔案應該成為一個真的檔案館,應當常態化,讓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個普通人能夠方便到訪,從這裡獲得療愈,最好還有求助路徑。

藝術展後,胡燕子爭取到了一塊會議室大小的臨時展覽空間。直到2022年,受成都市玉林東路社區邀請,檔案館成為兒童友好主題社區下的常態化空間。它臨街而設,使用大面積的玻璃櫥窗,向所有人敞開。

一個婆婆送來板栗,問這裡是不是大家都可以進來,然後熱情地拉起了家常。有老人來當整理檔案的志願者,也有老人看過檔案,説這很好,“把我們那個年代的事記錄下來了”。

一位西南民族大學的人類學博士生來這兒做畢業論文。在她看來,這是成都第一個將兒童作為議題的社區藝術案例,是用藝術解決社會問題。

也有人在這兒,什麼也不幹。幾個孩子騎著單車進來,碾了一圈就走,館長費了好大勁才把地上的車轍擦乾凈。有位爸爸帶著兒子來館內找貓,沒看到貓便走了。有位女士想讓父親待在館裏避風等待孫女下課。

這裡每日開館8小時,周內每日訪客量大約是10人,週末才稍多些。檔案館除了100多位志願者,只有館長,沒有工作人員——胡燕子只付得起一個人的工資。檔案館一年的基礎運營成本是10萬元,她要花三分之二的精力去別的項目上掙錢。

檔案館新來的館長郜潔,給秘密錄入室裏放了一盆毛線製成的黃色小花。在胡燕子起初的風格設計中,這是不被允許的色彩。但她認同郜潔“關照人”的用心。

郜潔發現,當她壓低聲音、輕柔地做導覽時,來訪者也會小聲走路、討論和翻看,整個空間就變得溫柔、認真。而當館裏空無一人,訪客的狀態會更輕鬆,因此她有時坐在外面辦公。

她特意給檔案館的門口挂了一個鈴鐺,有人走入,會叮鈴作響,像進入了一個童話世界。

白紙會説“沒關係”

一個女生從秘密錄入室裏走出來,到檔案閱讀區,翻看了幾頁檔案。

她轉身問當天的志願館長劉潔旖:“我能不能把剛才的檔案取出來?”

“她説自己寫了不太好的事。”劉潔旖不確定她是不是看到了一些幸福的秘密。她安慰道:“沒事兒,寫什麼都是可以的。”

童年秘密檔案館不限定“什麼是秘密”,也不限定“童年”的年齡範圍。在這裡,什麼樣的經歷與想法都不足為奇。

一個生於1996年的小孩的秘密是從來沒見過媽媽,另一個生於2008年的小孩也沒見過。有個2004年出生的孩子在紙上問:“留守兒童算秘密嗎?但我小時候並不覺得如何,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爸爸媽媽。”

在家裏翻出了領養證明的孩子,總是感到自卑、敏感、多疑,“為何我一齣生就被拋棄呢?”如果他能看到另一個秘密裏同樣關於“自卑、不如別人、敏感”的領養困擾,或許就知道這不是自己的問題。

秘密會告訴來訪者,有1978年生的孩子給討厭的老師凳子上放了釘子,有1996年生的孩子抽空了幼兒園園長的凳子。

一個80後説他孤立過村裏的小朋友。比他小20歲的孩子也坦言,小學曾經是霸淩別人的“壞人”。

和同伴把尿裝在水槍裏,去噴另一個“討厭的小孩”——有的孩子後知後覺:“當時就覺得好玩,後來知道這屬於霸淩,挺過分的,我還是感到非常的不對。”

南京師範大學教育科學學院的王海英教授認為,秘密是社會互動的結果,不是個人獨自的建構。它所帶來的緊張感,也只有在公開的那一刻才能得到緩解。

這裡搭建了一個安全的“樹洞”。如一位訪客説,“秘密總是害怕受到傷害與不理解,但是白紙告訴她沒關係”。

有人衝進來寫完一張檔案就走。也有人猶豫、徘徊,直到把深埋已久的話寫出來,坐在那裏看著,靜靜地流淚。“我竟然寫出來了。”一位訪客説。很多人覺得,把秘密投入檔案箱時很舒服。

一個被欺負卻從來不敢向家人訴説的“乖孩子”也拿起了筆:“他們不懂體諒以及關心人,總是在責怪我的膽小怕事。長期以來,導致我的性格內向,對於情感,對於別人,很少信任,現在我在慢慢走出以往的經歷。”他一筆一畫地寫道:“看到這裡的人,希望你能感同身受。”

有人閱讀到這份檔案時,伸手摸了摸“感同身受”這4個字。

有人覺得看了別人的秘密,自己也應該寫下秘密作為“回禮”。“我們常把交換秘密作為關係升溫、拉近距離的方式,這説明秘密也不是所有都得藏起來對嗎?”一位訪客留言。

去重慶外出展覽時,胡燕子聯合藝術家趙雪彤把許多秘密畫了出來。她們收集了重慶當地小孩穿舊的衣服,把這些秘密的形象包裹起來,做成了柔軟的布偶,讓它們被所有人觸摸、擁抱。

當秘密經過反覆書寫,如檔案館的志願者梁馨予所説,便從無法言説的、帶著一定程度羞恥感的存在,變成了能被理解的事實或者議題。

從去年開始,童年秘密檔案館舉辦“檔案館之夜”系列活動,用微小但持續不斷的力量去關照兒童。獄警、未成年人保護工作者、應用心理學研究會會長、法律從業者、社會工作者和孩子、家長們曾經圍坐在這裡,討論“罪案中的童年”。

在這場持續了4個小時的討論中,有人説:“兒童的特性並非為天使或者惡魔,他們只是原始而敏感。”一位歷史系的學生提出,現代兒童觀的應有之義,是要捨棄建構天真無邪的兒童,尊重兒童的主體性。

一個小小的世界

在以成人為主導的世界裏,一個真正的秘密是:孩子們有自己和這個世界相處的方法,只是常常不被在意而已。

一個孩子不小心吞下了幾顆西瓜籽。為了避免它在肚子裏生根發芽,她嚇得好幾天沒有喝水,“快要被渴死了”。

一個女孩弄丟了她的娃娃,很難過,卻不敢哭。直到40歲,她寫下:“因為怕被人發現我把(她)當活的這個秘密。”

對靈異事件感興趣的孩子曾經“被嘲笑過”,被告知“那是假的”。但長大後他發現,這是“乏味生活中少有能讓我心動的樂趣”。這也是另一個孩子的想法:“小時候我總是弄不懂一些問題,一直弄不懂,但總是很快樂。”

在VCD、電視機和電腦把孩子引入室內之前,大量的童年秘密與自然有關,記錄著他們探索這個陌生世界的行動——把蜂刺拔了,舔一下蜜蜂的屁股,或許能喝到蜂蜜。抓著鴨子給它喂鹽,就能吃到鹹鴨蛋吧。地上跑來跑去的螞蟻,吃一隻才知道“有點酸”。

生活在“深山農村”的孩子經常會想“世界上的鬼神問題”,既害怕“它們”傷害自己,又期待“它們”能力強大而能實現自己的願望。

有個孩子摔趴在地上,看見了一株小苗。“鋸齒狀的葉子,散發出奇異的清香”,於是“據為己有”帶回家,種在花盆裏,長大後發現是一株野番茄。

看到木匠的硬幣,很喜歡,雖然“沒有什麼用錢的時候”,但也伸出手去“據為己有”,卻成為難以啟齒的秘密。

1920年,一位法國心理學家就曾提出:幼兒對於“秘密”的發現是一項巨大的成就,它標誌著幼兒“內心世界的誕生”和“自我領地的形成”。只是這領地像他們的個頭一樣,小得可憐。

有孩子在抽屜深處放了一個小小的手工口袋,裝著自己“到處尋來的寶藏”:精緻的小別針,畫著小人兒的卡片,小泥塑……有人在檔案紙上畫出了自己製作“秘密櫃”的摺紙示意圖,“這是從心裏渴望擁有自己的秘密”“它是什麼,不重要”。

現在,秘密的空間從幾平方釐米擴展到了30平方米,讓更多人得以進入,看到孩子們在有限的空間裏生活的策略。

50後生在物資匱乏的時代,吃一顆糖就記一筆賬,格外珍惜。在市場經濟熱潮中成長的80後開始學會掙糖吃,和小夥伴約好出門“做生意”——沿鐵道撿散落的廢鐵到回收站,賣得一毛錢。

“在小賣部,慎重選了一根最粗的果丹皮。”秘密的主人回味道,“回家挨了一頓暴揍,不過任何皮肉上的苦累,都無法磨滅那半根果丹皮厚重的果肉帶來的美好。”

沒有零花錢,又羨慕別的同學能買零食吃,就撬開家裏的小豬存錢罐,或者從媽媽買菜的錢包裏拿。有人不動聲色,有人被抓後挨了一頓打。“但之後,我媽就主動給我零花錢了。”

有個孩子省下早飯的錢去買辣條,為此嚇得好幾天沒睡好覺。他避開了所有人,“雖然他們都不認識我媽,但我小時候總覺得天上有一個間諜中心,每個人頭上都裝了一個隱形監視器”。

一個女孩在情書上畫了一個涂了一半的愛心,告訴她喜歡的男孩:“如果你也喜歡我,請涂上另一半。”回信的消息她等了接近30年。“最近才知道,信被他燒了,怕被大人發現,所以燒了。我的青春啊。”

因為沒有朋友,轉學後的小孩為了和大家拉近關係,就把父親收集的一些“花花綠綠的郵票”順出來送給小夥伴。最後被父親帶著“以負荊請罪的樣式挨家挨戶地道歉”要了回來。

喜歡的東西,也可以“撿”到。20世紀70年代的孩子撿到了鄰居的小豬玩具,想要,又不敢拿回家,只好放在一棵大樹下,想的時候就去看一眼。後來還是還了回去。20世紀80年代的孩子撿了夥伴掉的5元錢,害得對方“被媽媽揍”,自己也因為説不清錢的來由“險些被揍”。

為了成為“好學生”,一個孩子放學後,翻窗進了老師辦公室,偷偷修改了卷子的答案。他擔心“分數批下來後會被家裏人打罵”。有個調皮的孩子發現,老師會根據成績好壞調整處罰的力度:打架會被體罰,但打成績好的同學,“受到的體罰更多”。

為了成為“勇敢的孩子”,他們直到長大後才承認:總是逃避刷牙、喊著“書包太重”讓外婆下樓接、不情願被爸爸背在背上走夜路,其實都是因為怕黑。

一些孩子永遠記住了幫自己保守秘密的大人:假裝收到了補課費的物理老師,假裝沒看到雪糕袋從窗戶飄下的母親。

一些孩子卻很難擁有秘密。他們被帶到童年秘密檔案館“接受訊問”。家長催促著,反覆用語言誘導,試圖讓孩子説出秘密。父母扒著玻璃門觀望,拿著手機放大、拍攝。

“考上大學希望可以遠離這樣的管控。”一個孩子坐在裏面寫道,“現在我媽媽還在玻璃外面,窒息。我發誓我以後會做很多不被他們允許的事,來彌補我的現在。也許我確實會為此付出一些代價。”

童年不是帶圍墻的花園

一對父女來訪。小女孩寫下秘密,邀請爸爸也寫一段。但那位爸爸説:“我沒有秘密。”

有時候大人以為孩子“什麼都不懂”。有時卻會忽略,其實孩子“什麼都知道”。

他們知道無聲的愛意。一個孩子長大後仍記得,“爺爺會陪著我走很遠的路去買粉色的小發夾”。沉默寡言的父親騎自行車送兒子上學時,偶爾會把下巴放在他的頭頂,坐在前座的男孩把這個動作默默記了30多年。

“我深知父親的錢是開賭場掙來的,我小學不止一次因此被同學們挖苦。”一個2008年出生的孩子寫道,“我痛恨我的家人,儘管他們在之前給予過我無憂無慮的生活。”

從巧克力裏,小孩能嘗出“特權的滋味”。一個1980年出生的女孩回憶,因為父親在單位的後勤部門工作,因此得到一罐美味的巧克力。每次上學前,她都會帶上一塊,在同學面前享用。“想吃巧克力的同學會跟著我,向我索要,而我也是想盡辦法捉弄他們,有時讓他們背書或者幫我寫作業,才可以得到我的一塊‘賞賜’。”

“新童年社會學”的代表人物之一威廉姆·科薩羅認為,兒童會通過創造性地吸收、整合成人世界的資訊來解決同齡人自身的問題,在這一過程中,兒童得以創建他們獨特的同伴文化,並參與其中。

當一個老師把班上喜歡披頭散發、戴誇張發夾的女孩稱為“顛婆”,這樣的稱號會被學生口口相傳。“她也似乎變成了我所憎恨的對象。”一個孩子因此用“一知半解地從大人那裏聽來的性知識”策劃了一場惡作劇,把戴發卡的女生推向另一個男生,使他們的嘴唇相碰,以為這樣就會懷孕。

有的父母會把孩子關在門外,再開始爭吵。但家庭撕裂的聲音,小孩都聽得到。他們甚至知道大人不知道的事——母親扔掉的“出軌時的測孕棒”、父親手機裏出軌對象名字裏有“蘭”。

“我希望有一天,爸爸媽媽可以一起坐下來吃飯。”一個孩子寫道,“離婚後他們視對方為仇人,已經很久不見了。他們對我來説都很重要,但我不能當著媽媽的面講,因為她會傷心”。

影像時代到來之後,大人的世界愈加敞開,孩子們先後從“爸爸借回來的VCD裏”和“爸爸的電腦裏”,第一次看到了色情片。

當在班裏有了喜歡的女孩,1969年的孩子還“不敢説出來”,1997年的孩子趁早操溜進教室,“親了一下她的杯子”。而2007年的孩子小學二年級就號稱談了戀愛,“還一起去美國參加了比賽”。

孩子們先是跟著露天電影裏的戰爭片學做“陷阱”,又模倣《三國演義》割破手指,滴血立盟友。《古惑仔》一度使孩子們變得難以管教。看了家庭倫理劇的孩子覺得自己也可能不是親生的。

一個生於1998年的孩子説,小時候最快樂的事就是去外公外婆家瘋玩,長大後最不快樂的也是回外公外婆家,“因為沒有Wi-Fi”。

童年秘密檔案館也用一樣的辦法吸引孩子——給墻上挂了塊螢幕,播放性教育動畫和有關秘密的動畫。許多小孩跑來看。一個小孩看完,過幾天又帶弟弟來看。

“媽媽你看!”一個10歲的小女孩牽著妹妹,指著墻上“如何正視自己身體”的標語對媽媽説。

11月24日,“檔案館之夜”又邀請專業人士面向4-12歲的兒童開展了性教育兒童繪本戲劇課《我們的身體權》。

課上,當老師問:什麼是身體權?孩子們説:“是拳頭!”“是身體的全部!”“是要得到同意才能摸,不準亂摸的地方!”

孩子們拿著玩偶,在這裡學習説“不”。

秘密錄入室裏有一張紙,上面寫了10個電話,分別對應“如果你身邊的未成年人需要幫助”“如果你正在面臨情緒困擾”“如果你曾經或者正在面臨性侵或家暴問題的困擾”等情況。

檔案館的第一任運營負責人盧華説,在複雜的成長環境中,比起把孩子“保護得像個瓷娃娃”,更重要的是,要讓孩子學習如何在衝突中作出自己的反應。

不一樣的童年土壤

現在,作為孩子的領地,童年秘密檔案館歡迎所有人進入。

一位50多歲的父親專門來找自己兒子出生年份的檔案。他告訴胡燕子,他20多歲的兒子是“徹底的失敗者”,他們幾乎無法對話。他非常困惑,想了解這一代人“究竟在想什麼”。

35歲的胡燕子也曾追問過類似的問題:“為什麼我和我父母無法對話,而我父母和他們的父母更容易實現對話?”

她生於河南,在一個傳統的工人家庭長大,18歲離開故土求學,獨自在川渝地區生活了17年。“之前跟父母相處得不是很好,他們始終覺得做藝術不掙錢,我還做的是行為藝術,簡直是‘離經叛道’。”她笑著説。

“我開始意識到,我的父母和他們的父母生活背景比較類似,都是在老家,一種穩定的農耕生活裏。在相對穩定的社會結構、文化背景、生産方式裏,他們是更容易實現對話的。我是在快速的城市化和各種思想浪潮中成長起來的一代人,他們無法去想像我的生活,這就是隔閡存在的原因。”胡燕子認為,“土壤”很重要。

她希望童年秘密檔案館能給人們這樣的啟發:“人的童年是被社會塑造的。在一個更宏大的社會背景下定位自己,才能看到自己,找到自己的原因。”

過去70年來,中國社會的變遷改變了童年的處境。

2001年出生的孩子想為家人做飯,炒菜時不知道應該用油,就用水“炒”了一鍋菜。“我超級嫌棄自己做的飯,但家人卻吃得很香。”

但1952年立夏,一個未滿6歲的男孩帶著不足1歲的弟弟在家,把僅剩的大米拿出來做飯吃,卻被幹活歸來的母親用柴條鞭打。那是四處借來,要栽秧用的米。

1978年至1991年,中國增加的城市數量相當於前30年增加數的4.7倍。一個1985年出生的孩子第一次到“大城市”成都,覺得空氣中有“潮濕的奶油味”。對2000年出生的孩子而言,珍貴的記憶反而是“有段時間姥姥、姥爺想回到農村種田”,才有了在“田地上、池塘中玩耍的機會”。

時間也改變了一些孩子的志向。一個1985年出生的孩子,“整個小學都羨慕能天天喝果珍的同學”。“我從小就立志要做生意,成為一個優秀的商人。”另一個孩子説。

有個孩子在租住的樓房里長大,但因為“家裏窮”,“沒啥傢具”,因此“特別好奇別人家長啥樣”。趁著鄰居家小孩虛掩大門下樓去,他偷偷進去參觀了他家的客廳、主臥、次臥,“還有小朋友自己一個人完整的空間”。

到後來,有的孩子甚至“擁有整棟房子”。他説:“其實我一個人在家待得不好,但家人都以為我待得很好。但我想,我對文學的想像也從那個時候開始了。”

一個2008年出生的孩子説,手機、遊戲、小説、閨蜜,就像她的家人,“我會用盡全力不讓他們受傷”。2011年出生的孩子想要一個能陪伴自己的機器人。

老人們在紙上畫下的童年記憶是河流、樹木與小鳥。一個生於2014年的孩子已經能畫出民用航空飛機、機場和地鐵的線路圖。許多孩子在紙上訴説起出國讀書的困擾。

他們來到了祖輩無法想像的大世界,卻説不清空間是變得廣闊還是狹窄。一個1999年出生的孩子面對檔案紙,“很想寫點什麼”,“但是我沒有童年”。“從8歲開始學奧數,舉一反三、望子成龍、牛吃草問題陪伴我到12歲。然後是小升初,奧數比賽,放假是鋼琴考級的時間,我堅持考到了9級。永遠沒有看完過1集《動畫夢工場》。”

這樣的心聲在00後的檔案盒裏反覆迴響:“想不通為什麼要算雞兔同籠。”“背書,競賽,語文,準備小升初,無休止的學習。”“我懷念(初中以前)沒有負擔的自己,也懷念那時年輕而富有活力的母親。”

一個2010年出生的孩子許願:“我想要一個快活的生活。”外面天氣很好,一群孩子跑到了小廣場上,開始學布穀鳥唱歌。

有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是童年秘密檔案館的常客。他總是帶著問題來這裡:為什麼樹是綠的,為什麼我要上補習班……他以為這裡是“童年秘密答案館”。

事實上,也可以這樣理解。檔案館靜靜地收錄、觀察著這些童年的秘密,正在為需要的人提供答案。

一些裂痕在這間屋子裏慢慢彌合。成為了父母的孩子在這裡反思:“昨天打了大女兒,説心裏話,看到她疼的樣子我比她還難受,希望我的女兒能理解媽媽的良苦用心。”

大人們在子女身上彌補自己曾經作為小孩的委屈。因為父親熱情招待別人家的小孩就想離家出走的孩子説:“現在想想才明白,孩子其實理解不了什麼是禮數,對父母的期待就是永遠把我放在第一位。現在做媽媽了,我會很注意孩子的情感和情緒需求,理解作為孩子的‘自私’。”

有個曾經被同伴欺淩的孩子寫道:“希望所有和我一樣的人,能勇敢説不,但也勇敢愛人。我再也當不了孩子了,但我會做一個永遠溫柔的大人。”

館長郜潔總能聽到糖紙被剝開的脆響,這裡的甜味被人們分享。夏天,一個大爺説,這個空間很溫暖,雖然開著空調。有個孩子在秘密裏寫,他每天寫日記,每次的最後一句,外婆都讓他寫,“我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責任編輯:吳聞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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