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危機接近“戰略攤牌”階段
儘管有著強烈的軍事目的,但烏軍對庫爾斯克的越境行動更重要的目標是要通過加大投注、奪取主動權並從總體上擺脫不利於己的局面。烏方帶有冒險性質的“率先下注”,成為俄羅斯與西方戰略博弈棋盤中新的關鍵變數。如果冒險成功,俄烏衝突極有可能升級為全面戰爭,俄與西方之間朝向長期直接對抗的戰略攤牌恐難避免;如果冒險失敗,俄方對戰場主動權的把握將更為牢固,危機轉向談判解決的戰略攤牌前景也將更為清晰。
烏方當前採取行動具有軍事、外交和政治上的多重目的。俄烏雙方在正面戰場上總體仍陷於僵局,但面對俄軍在頓涅茨克和赫爾松方向“緩慢但穩定”的推進,在裝備和人員方面處於劣勢的烏軍難以承受長期的被動消耗,俄方仍掌控著戰場的主動權進而決定著遊戲規則。烏方以精銳之師在俄領土內開闢“第二戰場”,顯然是試圖迫使俄軍分兵自救,來緩解正面戰場的巨大壓力。
在國際關注中提升能見度,並維持住西方的援助意願、以實際行動進一步打破西方的武器使用限制,則是烏方採取行動的外交目標。在行動之前,烏克蘭危機在美國正被哈裏斯和特朗普的新對決搶了風頭,在國際社會的關注中也讓位於伊朗與以色列之間的劍拔弩張。但一夜之間,這場非對稱的、冒險性極強的“大號特種作戰”,又將俄烏衝突拉回到國際輿論的頭條位置,美歐等國也順水推舟地接受了烏方對在俄境內使用西方武器的“合理解釋”。
與外交目標密切聯繫的是,烏方試圖通過行動對俄、美、歐等危機直接攸關方的政治議程施加影響,以打破其日益淪為大國內政博弈和戰略較量棋子的困境。烏方公開提出的是針對俄羅斯的政治目標,即將戰火延燒至俄境內並波及其民眾以促使俄羅斯社會作出反應,或者如拜登所言讓俄方陷入“真正的困境”,難以在局部動員、政治團結和經濟穩定之間保持平衡。但烏方沒有公開表露的更重要的政治意圖是針對美國,試圖借局勢升級來打破它在“國內政治優先、美國利益優先”原則下,既要拱火澆油又要避禍自保的對烏政策平衡,同時削弱美國將烏克蘭作為未來與俄進行戰略交易籌碼的趨勢。歐洲正在迅速上升的極右翼勢力有可能進一步分化甚至肢解其對烏立場,也是烏方需要從外部採取行動來對衝其影響的重大關切所在。
從各方的當前反應來看,烏方試圖通過“改變戰場態勢來掌握遊戲規則”的努力並未完全奏效。俄方在經歷初期的混亂後,沒有隨著烏方的節奏起舞。在軍事上,俄軍仍保持著對正面戰場烏軍的持續壓力,同時利用其地理縱深和軍事資源,要將俄境內戰場態勢轉化為對其更有利的陣地戰和圍殲戰;在外交上,將其行動定義為“恐怖襲擊”以爭取國際同情;在政治上,也頂住了國內部分輿論要求將“軍事行動”升級為對烏“戰爭”的壓力,仍維持住了軍事、政治與經濟目標之間的相對平衡。
美方對烏克蘭危機的關注度有所回升,但拜登政府仍試圖維持其平衡策略,甚至公開看衰烏軍行動達成目標的前景。在選情混沌且吃緊的情況下,“保衛民主價值”“維護歐洲安全”等等高調對民主共和兩黨黨爭的利用價值有限,美國不會輕易改變其策略。歐洲在對烏方提供道義支援和財政援助後,也對事態變化普遍持觀望態度。
因此,能否撬動整個棋局的變化並讓形勢向有利方向發展,球仍在烏克蘭一方。先不説戰果能否鞏固擴大的問題,在政治上能否捅破美方“內政優先”和“平衡策略”的天花板,能否改變歐洲國家逐漸疲軟退卻的政策立場等等前景都不容樂觀。從烏克蘭與美歐進行博弈的策略來看,無論是強烈要求加入北約還是不斷突破西方武器使用限制,其主要邏輯是倒逼西方在“保衛烏克蘭”的問題上“言行一致”,讓俄烏衝突成為俄與西方在更大範圍、更高層次博弈對抗的一部分。
對作為棋局中隨時可能淪為棋子的烏克蘭來説,通過“庫爾斯克行動”來刺激局勢升級並促使各方跟進,已經是它能夠使出的最後一招,甚至可能産生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後果。一旦出現這種前景,西方就將被迫作出和俄羅斯進行戰略攤牌的選擇:要麼是用特朗普的“快速和平方案”來及時止損收拾殘局,並換一套説辭用盡氣力來維護西方秩序;要麼是突破所謂“平衡策略”,讓烏克蘭放開手腳同時將戰略重心轉向與俄對抗。無論作何選擇,美方的戰略意圖顯然都會大打折扣,要麼在盟友面前失去信譽,要麼不情願地追加成本,這是它要維護霸權體系所必須付出的代價。(作者是北京外國語大學區域與全球治理高等研究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