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他們都在“追”熊貓
野生大熊貓影像
康峻在巡山
康峻在查看紅外相機
2021年,我國大熊貓國家公園正式設立,地跨川陜甘三省。這之中,四川省雅安市滎經縣有47%縣域面積被劃入。大熊貓國家公園滎經縣管護總站擁有世界最大的大熊貓野化放歸基地,地位極其重要。他們的任務包括:大熊貓種群動態監測、同域物種分佈、棲息地修復以及各類專項調查活動。
康峻是站裏最年輕的巡護員,也是監測隊中唯一的“00後”。管護站的隊員們差不多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待在野外,他們巡護的地方地處四川省雅安市滎經縣和漢源縣交界地帶的大相嶺,那裏山脈連綿,涼爽幽靜,生活著28隻野生大熊貓。
巡護員們以山為伴,與水為鄰,走過崎嶇危險的山路、穿過荊棘密布的林區、趟冰冷刺骨的河水、過滿布青苔的獨木橋,用雙腳丈量每一寸需要保護的土地。
大山裏的孩子找到了一份“幸運的工作”
大相嶺橫亙在四川省雅安市滎經縣與漢源縣交界處,平均海拔3000多米,常年雲霧繚繞,冬春時節更是冰雪覆蓋,是當年茶馬古道上一段十分艱難的路程。
坐落于大相嶺山系的大熊貓國家公園滎經片區,總面積達836平方公里,是大熊貓理想的棲息地。
23歲的巡護員康峻和師傅兩人,穿過竹林來到了山澗,趟過溪流,逆流而上,再攀爬過河中長滿青苔的巨石,隨後步入林間,按照巡護線路去回收區域裏的紅外相機。
康峻回看泥巴山綠色山脊下放置的一台紅外相機,激動地喊出了聲:“嗷,拍到了!”
畫面裏,一大一小“圓滾滾”的大熊貓憨態可掬,它們悠然地路過相機,緩緩走出視野。這是康峻今年上半年看到的珍貴畫面,在擔任巡護員的這一年時間裏,他安裝的紅外相機還拍到過一隻大熊貓在小水洼打滾戲水的歡樂場景。
去年3月,康峻得知大熊貓國家公園滎經縣管護總站正招巡護員,便懷著嘗試的心態報了名。
巡護員一共招募6人,120多人通過了資格審查。第一關是體能測試,預計全程需要花費三小時的路線,康峻僅僅用了56分鐘就抵達終點,以小組第一名的成績從60多人中順利晉級,最終憑藉綜合排名第三的優勢,成功入選成為一名大熊貓專職監測隊隊員。
康峻告訴北京青年報記者,此前他並不具備保護區方面的工作經驗,但他童年生活在農村又熱愛戶外活動,因而對野生動物十分熟悉。
“我就屬於大山裏的孩子,喜歡和自然相處,跟著自己的興趣愛好走,幹起工作都有勁。”能夠親近自然、感受林間自由自在的氛圍,讓康峻將巡護員工作視為“一份幸運的工作”。
大部分時間在山裏度過不後悔反而樂在其中
參加巡護隊伍後,康峻才知道巡護員的辛苦。
他和同事們通常要在早晨8點出發,攜帶戶外相機、乾糧、水和各類監測表格,大約下午兩三點到達最遠的地方,確保天黑前返回營地。因為設有多種線路,近距離行走來回要5至10公里,遠一些的線路甚至長達20公里。晚上回來後,他們還需要整理當天的監測日記,記錄去過哪,遇到了什麼。這樣的奔波,夜以繼日,迴圈往復。
此外,在大熊貓國家公園滎經片區,巡護員每次進山都有具體的任務,不同的時期也有差異。通常每年上半年的3到5月、下半年的9到12月兩個時段是動物發情的季節,會遇到更好的監測素材,康峻需要到野外回收之前放置的紅外相機,這時候一般一星期都要寄宿野外。任務繁重時,一個月裏,康峻有20余天都在山裏度過。
儘管如此,康峻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反而樂在其中,他覺得多數巡護員都是熱愛這份工作的。“我會拍攝一些巡護過程中的視頻分享給朋友們,他們都很羨慕我。”康峻自豪地説。
深諳叢林生存法則每一次都像冒險之旅
這樣的野外工作,每一次都像冒險之旅,需要巡護員深諳叢林生存法則。
在進山前,康峻會做充分的準備。除了一雙膠鞋、一雙雨鞋、兩套巡護服、一個急救包之外,他還會背上衛星電話、望遠鏡、GPS導航,還有卷尺、卡尺等測量工具,“紅外相機可能時間長了,受潮了會壞,我們都會拿一個備用的背在身上。”
除此之外,他們事先還需要準備一個星期的食材。如果儲備用完,資深巡護員告訴康峻的一些經驗就會發揮作用:“比如怎麼找水源。水喝完了,我們就會在山上找水溝。腸胃不好的可能還會拉肚子,不過我一般沒有什麼問題。”
背著沉重的包裹,行走在地貌崎嶇的叢林裏,每次進山的路線都難以完全固定,時常需要根據所遇到的情況靈活應變,繞路避免陡崖和險道。因此,分辨地形是康峻認為最重要的“生存”技巧。
“天晴的話還好,下雨天林子裏面更難走,會特別滑。”康峻介紹説,斜坡處嵌入的石子,經過雨水沖刷後變得鬆動,有時,巡護員爬坡蹬腳時還會翻滾掉落,於是整個人往往踩空滑下去,被沙礫割傷手掌。
此外,大熊貓保護區內竹林茂盛,山裏時常無路可走,他們需要砍出一條道路。防止竹林過密而進行疏伐也是巡護員的任務之一,因為這是大熊貓國家公園修復棲息地的一種手段,能夠為種樹提供空間,如增加喬木層,能更好地滿足大熊貓爬樹和利用樹洞育幼的需求。
巡護工作除了“靜態”危險,也有“動態”危險。有一次收集數據時,康峻與一名老監測隊員就不巧撞見了野豬一家。他們兩人從漢源地區翻山到滎經縣,走到了一處陡峭的河溝裏,兩邊聳立著懸崖,在地形已經不便前行的情況下,具有攻擊性的野豬又出現在河溝下行地帶。
兩人只好立刻各自找了一棵樹爬上去,屏住呼吸待了許久,等野豬距離更近時大聲吼叫把它們嚇跑,隨後才慢慢蜷著身子下了樹。
儘管工作中經常“險象環生”,但是康峻也經常收穫奇遇:有熟睡在紅外相機前的中華鬣羚,也有靜立休息的“鳥中大熊貓”黑頸鶴。
他記得有一次大霧天,自己和師傅沿著路線收集數據,突然聽到天上黑頸鶴的聲響。“我們還心想能不能看到,結果剛走兩步,霧就散開了,起碼有30多只在天空盤旋著,我激動地馬上開始拍照。”
野生“撿屎官”從熊貓便便中發掘“秘密”
康峻也很喜歡小熊貓,他在整理回收的數據中,也看到不少關於小熊貓的視頻。在海拔2400米、位於大熊貓國家公園滎經片區深處的這個管護站也曾經救助過小熊貓。
“去年下半年的時候,在泥巴山那邊有一隻小熊貓被夾子給夾住了,我們就把它救到了這邊的碧峰峽救助中心接受救助。”
不過至今,康峻和保護區裏的其他隊員都還沒有親眼目睹過野生大熊貓,“熊貓的聽覺、嗅覺都很靈敏,聽到動靜就會跑掉,我們很難碰到它,但我一直期待能夠見到。”
雖然如此,能採集到熊貓糞便也同樣讓他們喜悅。這也是進山巡護的另一大任務,進行植物樣本調查、採集動物糞便、協助科學調研。
“一個星期都在山上的話,可能回去之後,身上背著有各種各樣動物的糞便,幾乎能把區域一些常見的物種都收集到。”康峻解釋説,用自封袋帶回的糞便,可以進行DNA檢測,以收集相關數據。
為什麼要收集大熊貓的便便呢?康峻的老師、大熊貓國家公園滎經縣管護總站的科研監測負責人付明霞告訴北青報記者:“因為大熊貓便便裏藏著它的許多‘秘密’,3天以內的新鮮糞便可以監測大熊貓個體資訊和性別,帶有竹節的糞便,還可以監測大熊貓的年齡結構。有了這些數據,科學家們就能深入了解大熊貓的種群結構與生活習性,精準決策野化放歸的大熊貓是雄性還是雌性,應該放到哪個區域。”
付明霞表示,在山上這麼長時間,一年裏也只能撿拾到一兩次新鮮的大熊貓糞便,“因為少,這些糞便我們都不捨得扔,暫時凍在冰櫃裏。”撿各種各樣的糞便,是她和康峻這些“撿屎官”們一生的“糞鬥”目標。
“新鮮的大熊貓糞便,就是純綠色,如紅薯形狀般,一個星期之內的話,它表面都有黏液包裹。掰開後有類似薄荷的清苦味,那是竹葉發酵的味道。”説起“圓滾滾”們的便便,康峻頭頭是道。
保護工作任重道遠離不開無數守護者辛勤付出
康峻告訴北青報記者,別具一格的進山尋寶體驗讓他收穫了更豐富的知識。今年,康峻開始帶實習生,給他們講一些知識,比如在野外怎麼用紅外相機、線路上不同時期常見什麼動物等。
此外,日常巡護期間,康峻和隊員們不僅收集用於科研的數據,還需要防範盜獵活動或者進山採藥的行為。隨著他所在的自然保護區被納入大熊貓國家公園域內,盜獵現在基本沒有了,但碰上採藥的還需要勸阻一下。
“就像下雨天打傘一樣,當我們保護好熊貓,也就跟著把和它一同分佈的其他動物、植物和生態系統保護好了。”康峻説。
2016年,IUCN(世界自然保護聯盟)把大熊貓的瀕危等級從“瀕危”降為“易危”,這無疑是一個積極的信號。
根據國家林草局2024年1月25日發佈的消息,我國大熊貓的野外種群數量已經從上世紀80年代的約1100隻,穩步增長至如今的近1900隻。大熊貓保護取得顯著成效的背後,離不開無數默默無聞的守護者的辛勤付出。
但是,大熊貓的棲息地破碎化問題依然嚴峻,野外種群的生存風險並未完全消除,保護工作依舊任重而道遠。
“大相嶺經常下雨,但雨後雲霧繚繞,很美。希望我們永遠和自然和諧共生、與各類動物和諧相處。”康峻説。
本版文/本報記者朱健勇實習生余濛濛統籌/林艷
供圖/受訪者、大熊貓國家公園滎經片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