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縮略圖

分享到:
連結已複製
首頁> 中國人的故事>

“自行車上的院士”與共和國“千里眼”同頻協奏

2024-01-22 11:19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分享到:
連結已複製
字體:

“自行車上的院士”與共和國“千里眼”同頻協奏

建立和培養“三代雷達人”科研梯隊的毛二可院士仍在續寫與雷達的故事

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一輛老舊的二八自行車,勾勒出北京理工大學校園一道熟悉的風景——雖已是耄耋之年,他仍騎行往返于實驗室和住宿區之間,流連在雷達領域教學科研一線。四季輪轉,從未間斷。

這位老人,就是中國工程院院士、全國優秀共産黨員毛二可。

22歲,他設計出“新中國第一個電視頻道”;30歲,參與設計中國第一台相控陣雷達;43歲,研製出新型雷達“動目標顯示裝置”;61歲,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75歲,創立學科性公司,讓國家重大需求科技領域的前沿技術得到廣泛應用。

擇一事,愛一生。今年90歲高齡的他,已躬耕教學科研70年。他建立和培養了“三代雷達人”的科研梯隊;面向國家重大需求,帶領團隊攻克一道道前沿課題,為我國雷達事業發展作出重要貢獻;培養出多名中國科學院、中國工程院院士……

雷達,素有“千里眼”之稱,幫人們探測未知;毛二可,用一生探尋雷達領域的未知。他與雷達的“磁場”,似乎天然同頻共振。

所愛融于國家所需

毛二可生於北京,兒時隨父親工作變動,一家人輾轉廣州、重慶、北京多地。在重慶私立南開中學,從小就喜歡擺弄無線電的他,加入了中國無線電學會南開分會。

抗戰時期,許多工廠搬到重慶,為愛好無線電的少年們提供了更多“創作”的機會。他們從電子廢件中搗騰零配件,拼裝無線電作品。“土電話”“收音機”“校園廣播”……滋養著少年毛二可的興趣與好奇。

1949年,華北大學工學院(北理工前身)迎著新中國的曙光,跟隨黨中央遷至北平,並直接由中央人民政府重工業部領導,籌備建設新中國第一所重工業大學。

兩年後,聽聞這所學校計劃開始招生,並設有電機製造專業,即將從中學畢業的毛二可興奮不已。“這個專業恰好是我的興趣所在。”毛二可回憶,他毫不猶豫收起行囊,北上報名,參加考試,如願成為新中國第一屆全國統考入學的大學生。

那時,他年僅17歲,滿懷壯志叩開華北大學工學院的大門,開啟了一生摯愛的科研事業。

校園裏,毛二可每天沉浸在對專業知識的無限渴求中,加之不少同學來自革命老區,毛二可與他們的互動,很快消除了遠離家鄉的孤獨與陌生感。慢慢地,一個聲音在他的腦海裏愈發強烈起來:“終於參加革命隊伍了,國家培養自己,自己也要為國家做事。”

似乎他的成長之路,已悄然伏下跟雷達不期而遇的筆墨。

1952年,這所學校調整辦學方向,開啟建設新中國第一所國防工業院校的歷史新征程,培養新中國第一代“紅色國防工程師”。1953年,學校成立國家急需的雷達設計與製造專業,成為我國首批從事雷達專業教學科研的單位之一。毛二可所在的專業同步調整到雷達專業。彼時,他與雷達正式結緣。

一次課上,蘇聯專家庫裏可夫斯基,用兩個示波器演示了電視信號收發的原理,這引起了毛二可的極大興趣。當時,電視已在歐美國家研製成功,但在我國尚屬空白。庫裏可夫斯基問學生是否願意加入興趣小組製作電視原理設備時,毛二可毫不猶豫地報了名。

科研興趣小組成立後,毛二可與同學們計劃做一個較大的示波管,用於掃描圖像顯示。

真正動手實踐才發現困難重重——沒有電視機顯像管,他們就利用雷達顯示管做了一個掃描電路;沒有攝像管,他們就用光電管,用單個亮點逐點掃描……在蘇聯專家的指導下,他們自己動手,成功做出一個初級的電視發射和顯示系統。

嘗到研發甜頭的同學們難掩激動,很快又瞄準如何讓圖像動起來的難題。費盡週折,毛二可和同學們找到一個舊電影放映機,用手搖方式控制信號輸入,信號經放映機放大,傳輸圖像真的動了起來!不久,在原國家郵電部和學校支援下,毛二可和同學們打造的“中國電視第一頻道”,永久落戶這所學府。

“真刀真槍的無線電研究實踐,帶來的樂趣是無限的。後來真正學雷達,覺得雷達更高級,樂趣又增加不少。”毛二可嘴角上揚,由內而外散發著對雷達研究的熱愛。

知難而進獻身“國之大者”

1957年,在主管部門的建議下,這所學校開始籌建雷達研究室。翌年,時任校長魏思文向上級提出申請,希望能批給學校一些新型雷達,用於建設試驗場地。

“當時學校實驗用的都是小型雷達,沒有大型號的。上級非常支援,一口氣批下了三台從蘇聯進口的大雷達。我們的雷達實驗室成了當時國內高校裏最大的。”毛二可回憶説。

架設複雜的雷達系統並非易事。當時已留校任教的毛二可,與一同留校的幾個雷達班的同學擔起這項任務。上下班路上耗時,他乾脆就睡在雷達車裏。經過反覆嘗試,一片新的雷達科研天地,終究舒展開來。

“這樣的實驗條件,在當時國內高校當屬頂配,清華的高年級學生都到我們這兒實習、做畢設。”幾十年過去,聊起當年參建的雷達研究室,毛二可仍舊流露出自豪的神色。

在雷達研究領域,毛二可是個高産的發明家。搞了多少發明、得了多少獎項,他自己也數不清。

不過,有一項發明,他和學生都記憶猶新。

那是1977年問世的新型雷達“動目標顯示裝置”。毛二可説,要想利用雷達監測移動的飛行物,需要區分接收到的監測物體雷達回波的多普勒頻率,移動越快頻率越高。“接收到回波後,通過濾波器的處理,將物體以移動速度進行區分,排除掉固定物體等干擾物,就能‘看到’目標飛行物了。”

原理説起來不難,但誰能在實際操作中將它實現?當時,各國科學家暗自較著勁。

“一座巋然不動的大山和一架移動中的飛機,反饋的回波強弱差距有上萬倍都不止。”毛二可説,如何在固定物體強雜波的干擾中,提取出更小的運動目標,並檢測出它的移動速度,就必須找到能提取運動目標的延遲線這一關鍵器件。

從20世紀50年代末到70年代,毛二可和同事們反覆試驗,從水銀延遲線,到磁致伸縮延遲線,再到熔石英延遲線……十余載堅持,最終攻下這個難題。1977年,新型雷達“動目標顯示裝置”參加了國家組織的電子對抗測試,不出所料地展示出優越性能,提升了我國空中目標探測能力。

“國家的需求,就是我們搞研究的動力。”毛二可帶領團隊,用新技術解決實際問題,以技術成果響應國家重大需求。

20世紀90年代初,國內某實驗基地提出研究向量脫靶量測量系統的需求,要求研製一款雷達,用以準確測量高速運動物體與固定目標交匯時的方向、距離。西方曾用形象的比喻描述脫靶量檢測——“從乾草堆中找一根針”“在茫茫天空鎖定一根‘繡花針’”。

毛二可接下了這個任務。

“最開始,實驗遇到的一大關鍵性難題,是解決高速運動物體與目標交匯實驗的成本問題。”他説。

於是,毛二可想出不少“土辦法”。比如,他們製作出一米多寬的大型彈弓,發射大鋼珠作為運動目標,進行雷達跟蹤實驗。彈珠的大小與老年人的手部健身球相當,速度可達每秒數十米,既能保證實驗效果,又降低了實驗成本。

“那時候老師已年過六十,還堅持帶我們一起到郊外做實驗,一幹就是一天。”毛二可的學生回憶。

每當實驗進入瓶頸,毛二可總鼓勵大家:“實驗原理沒問題,堅持下去定能成功。”那份對待科研的從容和篤定,給每個人都吃了“定心丸”。

歷經八年耕耘,團隊撥開層層雲霧,完成雷達定型。這個項目還不斷“演進”,如今已發展為國家重點領域的系列設備。

發展,總是前進性和曲折性的統一。毛二可的每一步突破,都飽嘗艱辛。他曾不顧電磁波輻射危害,累計上機1000多小時;曾在實驗中,不小心被上千伏高壓電打得滿手鮮血、手臂撕裂。

成績與榮譽,接連向他走來——1978年,他領銜的“新型十公分穩定振蕩器”獲全國科學大會表彰;1987年,他研發的顯示系統獲國家發明二等獎,為時年該領域國家級最高獎;1995年,他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2022年,他領銜的新體制雷達與實時處理教師團隊,獲評第二批“全國高校黃大年式教師團隊”……

“在一個越來越追求效率的時代,時間浪費不起。如果選擇了一項事業,就要持之以恒地做下去。”毛二可用純粹的態度,堅守科研一線,潛心學術事業。在他看來,這正是自己能在雷達領域“取得一點成績”的關鍵要領。

三代人賡續雷達事業

20世紀90年代初,“搞原子彈不如賣茶葉蛋”的説法曾流行一時。

雷達專業的很多畢業生紛紛流向企業。

留校工資不過600元,而在北理工隔壁的中關村大街上的公司,開出的薪酬卻高達5000至15000元。

“買了這麼多儀器,以後到底要給誰用?”毛二可在實驗室暗自神傷。

他決定給年輕人增加工資。

“關鍵要留住年輕人。”毛二可想盡辦法,給年輕教師每人每月漲了200元。800元的薪酬,比他自己的收入還高。

所幸的是,龍騰、吳嗣亮、高梅國等青年教師骨幹選擇留下,他們又幫自己的師弟師妹們理清思路,留住了曾濤等人;團隊還招收了多名博士後,才度過那段艱難期。這些學生,也逐步成長為教育領域的佼佼者。龍騰現任北理工校長,入選中國工程院院士;吳嗣亮、高梅國、曾濤已是北理工教授、博士生導師、學術帶頭人。

“毛老師的引領,在我成長中有至關重要的作用。他的言傳身教,讓我樹立了正確的人生觀。”龍騰始終銘記恩師毛二可的教誨,“學術方向、科研規律、對社會的認知、紮實的學風和正確的道路,這‘五件寶’讓我終身受用。”

以龍騰為代表的第二代北理工雷達人,在改革開放的背景下踏上科研之路,續寫了這所學校的雷達故事。

然而,雖度過了艱難期,但人力資源、成果轉化的矛盾並未得到根本解決。尤其于工科專業而言,科學家、工程師、技術人員理想配比為1:10:100,也就是説,科學家有1個科研想法,需要10名工程師出樣機,真正實現産業化還需要100人。

2009年,坐落于北京中關村的國家自主創新示範區,吹來了東風——出臺關於推進科技成果處置權和收益權下放等內容的“1+6”政策,鼓勵教師創業。北理工雷達所順勢而為,成立了北京理工雷科電子資訊技術有限公司,這也是中關村首家實行教師股權激勵機制的公司。

那年,毛二可75歲。

時間滾滾向前,北理工雷達所迎來第三代雷達人。如今,該雷達所也正式更名為雷達技術研究院。

“毛老師務實、拼搏、肯幹,很有人格魅力;龍老師領導力強,有激情、有熱情。如果説第一代人是創業,第二代人是追趕和並跑,第三代人則是要努力實現領跑。”作為第三代雷達人,北理工雷達技術研究院副院長胡程這樣解讀“三代雷達人”的師承。

發展至今,這裡的師生們為獲取實測數據,依舊堅持奔赴艱苦地區的試驗場,連夜處理觀測結果。冬季的北方、夏季的南國,顛簸的機艙裏、風浪中的海船上,都鐫刻下他們的青春烙印。

曾有老師認為,太苦太累會嚇退學生,希望放鬆些要求,但被毛二可和龍騰拒絕了。

時代飛速向前,怎樣才能真正把這份雷達精神傳承下去?“最好的方式是言傳身教。學生看到教師在努力,也會被感染。”胡程説。

這一點,毛二可仍身體力行做著詮釋:90歲高齡,依舊堅守科研教學一線。多年來,他培養了中國科學院院士吳一戎、尹浩,中國工程院院士樊邦奎、王沙飛、姚富強等一批批國之棟樑……

2020年,北理工將該校人才培養最高榮譽“懋恂終身成就獎”授予毛二可,以表彰其在“立德樹人、教書育人”中作出的突出貢獻。

在龍騰看來,北理工雷達團隊今天取得的成績,離不開毛二可先生開創的團隊文化——不逐名利、不慕虛榮,國家需求在前,個人得失在後。

如今,毛二可與雷達的故事,仍在續寫……(記者 烏夢達 趙旭)


【責任編輯:吳聞達】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