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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不停換工作的年輕人

2023-12-12 09:03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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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娜娜在成都擺攤。受訪者供圖

  李佳宜在紐約進行拍攝。受訪者供圖

28歲的牛娜娜前不久第20次裸辭,帶著兩隻貓,搬進了成都一個農家小院,開啟擺攤生活。

12年幹了21份工作,34歲的劉智去年8月辭職,從事嚮往的自由職業,她説,“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

今年是33歲的羅鷗工作的第10年,從貿易、網際網路、媒體到醫療,在不停換工作後,他下決心“深耕”現在的崗位。

當前不少青年把職業體驗當作人生體驗的組成部分,他們在尋找不同的事業發展方向,也在探尋不同的人生可能。不過,用人單位往往會重視求職者對企業的忠誠度、對行業的了解深度。

那些頻繁跳槽的年輕人付出時間和試錯成本後,職業競爭力提升了嗎?他們會後悔嗎?

離熱愛更近

27歲的熊飛雲2019年畢業于蘇州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現在是一所公立小學的語文教師,這是她工作4年來繼新媒體、教培、策展、銷售、保險、外貿後的第7份工作,而她心裏明確的職業最終站——成為一名小説家並不在其中。

熊飛雲總結,每次換工作的具體原因有:不適合自己、看不到未來前景、不值得長期幹……在她的朋友眼裏,她是“累了、難受了、被PUA(精神控制的行為)了就辭職,沒錢花了就找工作迅速上崗”的自由灑脫、勇敢無畏的人。

“我沒有那麼勇敢。”熊飛雲指的是“不敢直接成為小説家”。因顧及家人對於她“工作穩定”的要求,也因“沒有強大到獨自摸黑走小説家的路”,雖然她目標明確,但是一直在“職業最終站外”徘徊。

熊飛雲把每一次職業經歷都看作一種探索。大學畢業後,熊飛雲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地産公司負責公眾號內容。一段時間後,她發現自己的寫作風格不適合公司要求,“‘短平快’的寫作不適合我,以後不會找這種工作了”。

她考慮考研,“想踏踏實實學習寫作”。但是為了養活自己,熊飛雲應聘當上了外貿業務員,負責平臺開發和維護客戶。然而受新冠疫情影響,外貿公司業務不穩定,她決定離開。

熊飛雲用4個字概括自己的職業經歷:都是素材。“哪怕只在一個行業裏探了探頭、略懂皮毛,但當寫小説時,你就會發現你已經比別人多了一些專業知識。”

28歲的李佳宜也有明確的職業目標。快餐店服務生、建築設計師、演員、電影美術、空間設計師、策展人、數媒藝術工作者、劇照師、攝影師、剪輯師、電影製片人、遊戲公司員工、場記、廣告導演、電影導演……在接受中青報·中青網記者採訪時,她對自己的16份工作如數家珍。

“很多事需要情緒高漲時才能做出來,我經常去做新嘗試。”李佳宜本科畢業于皇家墨爾本理工大學建築設計專業,後來發現自己對電影行業感興趣,於是她的腦海中始終有“明確的主線任務”:做獨立電影導演、編劇或演員。

面對不喜歡的工作,開始時李佳宜的心態會“不太平衡”,但投入後還是會制定高標準來挑戰自己,提高收入的同時獲得進步,“我是很拼命的人,只要我接了活兒就不能浪費這段時間,不能砸自己的招牌”。

她坦言進入遊戲公司工作就是因為新冠疫情時電影行業受到影響。不過她在進入遊戲公司後見到了很多出色的從業者,比如,一名專門負責寫故事線的年輕人負責做遊戲粒子特效,為此還專門修了物理博士學位。她説,“心態很重要,如果改變不了現狀,不能一直苦悶著浪費時間,要儘早學到一門可以謀生的本領,該焦慮還是會焦慮,唯一的辦法就是繼續做事情。”

白天上課,晚上10點下課後處理國內兩份遠端工作直到淩晨3點,上午8點起床再去上課,如果還有時間就儘量多寫劇本、多看電影,這是目前李佳宜雷打不動的日程安排,“我寧可讓自己累一點、少睡一點,也要讓自己不會因為心裏沒底而不開心”。

她清楚地知道,“很多工作對我來説都是一些‘支線任務’,可能是遇到了好的機會就去做了,但大部分都是與‘主線任務’相關或有幫助的”。

“離熱愛更近一點。”李佳宜擔心自己沒有天賦,也擔心自己有限的生活閱歷不足以做出好的電影,所以她選擇去北京電影學院讀電影進修班、拍短片、寫劇本、做廣告導演等,慢慢她覺得“原來拍電影和拍短片沒有想像中那麼難,沒有那麼可望不可及了”。

為了讓自己有更多選擇,劉智通過多種途徑盡可能體驗不同職業:主業、副業、兼職、積極參加義工等。

在工作了10年的老東家,她覺得自己是“萬金油”般的存在,“哪有火就去滅,哪有坑就去填”。得益於此,劉智在公司內部輪崗、換崗,做過文案創意、客戶服務、行政、法務、財會、産品開發和技術支援等不同方向的工作。

2021年,在劉智職業生涯的第10年,她嘗試了媒介公關崗,這讓劉智發現了自己事業的發展方向。公司舉辦活動時,劉智負責邀請相關媒體、達人、博主等,她喜歡這份工作帶來的及時反饋,沒有固定考核標準,自主性大。

為了突破即將到來的35歲職場瓶頸,也為了更好地平衡工作和生活,劉智決定辭去穩定多年的工作,開啟了以行業顧問、媒介公關為主的自由職業。

在劉智社交平臺的博文互動區,不少年輕人問及如何找到感興趣的事業,她回復:“不要害怕焦慮迷茫,有這些情緒感受都是正常的,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喜歡的工作。重要的是去做,去行動,可能某天時機到了就找到了。”

什麼是穩定

上大學時,牛娜娜立過一個flag,想通過體驗100種職業,去選擇自己真正想要的職業。“沒想20份工作就已經讓我知道要什麼了。”

2018年從南京師範大學心理學專業畢業後,牛娜娜輾轉北京、上海、南京、西安、成都,做過攝影助理、相冊排版、收銀員、房産銷售、財務、新媒體運營等,最長9個月,最短6天。

牛娜娜回憶,原以為做相冊排版設計工作月薪可以有六七千元甚至上萬元,去了被告知底薪只有2000元,“工資太低,在北京生活壓力很大,感覺需要努力很久才能得到我想要的工資,就辭職了”。

為減少生活壓力,牛娜娜決定找到包吃住的工作,她去了一家餐飲公司當收銀員,可她發現晉陞空間很有限,“我不能一直幹這個,還是應該去闖一闖,就辭職了”。

今年3月,牛娜娜找到一份新媒體工作,試用期要求達到固定的爆文率、客戶回復量、訂單量,在“轉正壓力大”的情況下,她平穩度過試用期,熬過了“特別想辭職”的階段。但是“公司制度突然變了,雙休變單休,還不給加班費,後面一件一件小事堆到一起,和老闆鬧得不開心,就辭職了”。

牛娜娜覺得找工作並不難,“除了新工作的工資需要從試用期開始算,其他沒有任何區別,我為什麼非要在一家不開心的公司裏?”

就這樣在20份工作後,她“發現自己不適合上班”。

如今,她“搬到農村後,心一下就寬闊起來了”。“擺攤並沒有很辛苦,拉著箱子直接打車到市集,風吹不到雨淋不著,坐著做手工,跟攤主、顧客聊著天就賺到錢了。”她説,做手工咖啡首飾雖然身體會累,但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心裏從沒覺得累過。

父母一直勸她重新找穩定的工作。“可能在別人眼裏我(生活)是困難的,但我自己真的沒有感覺。”在她看來,週末去市集擺攤,周中在家做咖啡首飾、運營社交賬號、剪視頻、寫稿子,相當於“上三休四”,生活規律,月入上萬元,“我現在挺穩定的”。

她用給房東做線上推廣的勞動置換房租,不用再為原來每個月最大的支出發愁。不出攤時,牛娜娜還會在專屬自己的小菜田裏勞作,和鄰居聚餐,騎著電動車去鎮裏溜達,感受日出日落,“滿眼都是綠色和藍色,過上了我夢寐以求的生活,很舒服”。

10年前,牛娜娜的高中同學在同學錄上寫下“努力拼搏”“考上211”的目標,她寫的是“開心就好”。10年後,在社交賬號上,她編輯了這樣的個性簽名:“從此以後,做的都是自己喜歡的事”。

29歲的李一碩士畢業于杭州電子科技大學資訊安全專業,“其實每到一個公司都是抱著長期發展下去的心態”,但有時“不得不跳槽”。

他的第1份工作是演算法工程師,“每天會琢磨優化程式,希望能有一番成就”。然而他發現難以適應從學生轉變到職場人,“感覺自己的努力沒得到任何正向的反饋,領導沒有太多耐心帶新人成長”。

半年後,李一去了一家創業公司做後端開發,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事,“大家一起加班,累並快樂著”。讓他遺憾的是,1年半後,由於新冠疫情影響公司開始裁員,“我們整個組基本全被砍掉了”。

他又找了份後端開發工作,由於工作年限短,李一感覺很難接觸到核心業務。他深知頻繁跳槽對自己的影響,“簡歷不好看,會讓公司覺得我浮躁”。現在他的狀態是“不得不留下”,“就算覺得不滿意,也不敢輕易作出跳槽的決定”。

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勞動經濟學院副教授、中國人民大學中國就業研究所研究員毛宇飛分析,年輕人頻繁換工作與經濟環境、企業的文化和價值觀、薪資福利待遇與個人預期不匹配,工作內容缺乏挑戰性,個人能力難以提升等因素有關。靈活就業等新就業形態也使青年就業觀發生改變,他們期待通過換工作得到更多收入和自由,也更追求工作和生活的平衡。

在毛宇飛看來,以前大眾對工作穩定的定義往往依託于單位,只要單位不倒閉,就會有穩定的勞動合同和收入,在此基礎上實現個人價值、發光發熱。現在很多年輕人對於“穩定”有了新認知,在工作中要持續提升自我價值和行業競爭力,同時滿足自己的興趣需求,“不再是一定要在一家單位工作一輩子,更多的是強大自己適應時代”。

會後悔嗎

頻繁跳槽,會後悔嗎?

回顧10年的工作經歷,33歲的羅鷗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其實也後悔,但不試試又一直後悔。”

2013年畢業後,羅鷗入職湖南某企業,後被外派至迪拜負責海外項目招商運營。他從頭開始搭建部門、帶領團隊、積累資源,從專員、主管、經理做到總監,“收入水漲船高”。

工作得心應手,羅鷗卻覺得有種“溫水煮青蛙”的狀態,“我想要新的嘗試和挑戰”。當地的文化、氣候也讓他一直沒有歸屬感,2018年結婚後,他與妻子一直異國兩地。於是,他在自己30歲時做出決定:離開現有職位,回國發展。

羅鷗入職了杭州某頭部電子商務公司做客戶經理。“即使跨行業,我也獲得了比較好的工作機會,這完全得益於第一份工作6年的基礎。”但是,他發現新工作節奏快、強度大,需要極強的自驅力、學習力,國外積累的資源在國內無法直接轉換,“相當於從頭開始,我的年齡在同崗位同事中偏大,在晉陞上已經不具優勢”。

羅鷗開始邊工作邊找新的機會。第2份工作幹了9個月後,他離職進入湖南某央企,新工作在地域、強度、薪資等方面都滿足他當時需求,離老家更近,方便照顧即將出生的孩子。

然而1年後,羅鷗發現工資難以支撐家中開支、晉陞空間也有限。“短短兩年,仿佛從少年滿志到中年危機,這是職場給自己上的最深一課。”

在朋友的介紹下,他輾轉來到上海的一家醫療公司擔任銷售副總監。憑藉工作經驗帶來的學習能力,羅鷗1個月就迅速適應了新行業。

羅鷗坦言,回國後的前兩份工作處於“病急亂投醫、缺啥補啥”的試錯狀態,現在自我定位逐漸清晰,“做任何決定都會更穩妥一點,每走一步都會越來越謹慎、冷靜”。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真的會考慮一直做第一份工作。”羅鷗説,那樣會有更高的薪資、更高的職位。“可不回國就會一直後悔,雖然能掙到錢,但是會缺失國內家庭生活的煙火氣。”

羅鷗建議處於不停換工作迷茫期的年輕人要以旁觀者的姿態綜合審視個人當下情況,“可以試錯但不要盲目試錯,要將試錯的成本變成你下一份工作的‘濾芯’,提升職業競爭力是你的底氣”,在換工作時也不要輕易換行業。

毛宇飛發現,在頻繁換工作的年輕人中,若有清晰的職業目標,通過換工作積累相關經驗和技能,可以持續提高職業競爭力。若無清晰的職業規劃,頻繁換工作反而會使個人職業競爭力下降,“有可能越換越差”。

在短暫的工作中,新人難以深入了解行業上下游、運轉模式、盈利模式及未來前景,“在本應深耕的階段去做各種嘗試,結果只能是在各行業淺嘗輒止,實際上造成了職業競爭力的下降。”毛宇飛認為,兩三年的穩定工作很重要,在工作過程中才能逐漸熟悉行業、業務,提升職業競爭力,積累可量化的工作成績,同時逐漸明確職業目標。

毛宇飛説,不少用人單位看重求職者工作履歷中的持續度,這能反映求職者對企業的忠誠度、對行業的了解深度。頻繁換工作帶來社保、工資的間斷期,也會影響年輕人的職業發展和生活狀態。他建議,大學生在校期間通過實習、兼職體驗嘗試不同工作,降低試錯成本,“因為職場人換工作的成本遠高於在校生換實習”。

(應受訪者要求,劉智、羅鷗、熊飛雲為化名)

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譚雅麗 記者 王聰聰 來源:中國青年報

【責任編輯:趙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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