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大學田徑成長史裏的高校教練
8月3日,成都大運會男子三級跳遠決賽,粟文奪金、黃華鋒摘銅。視覺中國供圖
在成都大運會中國代表團的411名運動員中,有來自全國36所高校的90名運動員將參加田徑全部50個單項的比賽,佔總人數近四分之一。作為最受關注的基礎大項,大運會的田徑場像一面鏡子,折射著國家高校體育發展的歷程。
在這面鏡子中,一代代年輕運動員疾馳而過,教練成為與時間同行的堅守者。對大部分高校教練而言,他們不僅是競技體育人才建設的關鍵,還是高校體育課程和大學生健身鍛鍊的引導者、組織者、教育者。
此前,成都大運會田徑項目首個比賽日共産生的兩枚金牌,就被來自上海大學的鉛球選手宋佳媛和清華大學的女子萬米選手夏雨雨包攬。而在今天的男子三級跳遠比賽中,華東師範大學選手粟文和華中科技大學運動員黃華鋒分別摘得金牌和銅牌。
成為手握秒錶的人
如果中國大學生田徑項目的發展是場和時間的賽跑,教練就是握著秒錶的人。夏雨雨的教練曹振水正是最早按下秒錶的人之一。
“中國高校競技體育發展是與改革開放同步的”。上世紀80年代,曹振水就讀于北京體育學院(現北京體育大學)。隨著體育在社會中的角色演變,1986年底,國家教委、體委(現教育部、國家體育總局)制定《關於開展課外業餘體育訓練,提高學校體育運動技術水準的規劃》。翌年,《關於高等學校試行招收高水準運動員工作的通知》攪動了中國體育人才培養的春水。
“無體育,不清華”,清華大學決定在招收一批優秀運動員的同時,招收一些體育成績優秀的本科生,到清華攻讀第二學位。作為後者,曹振水和現清華體育部副主任杜超等一批踩在時代脈搏上的學生開啟了在清華的體育人生。
1989年,曹振水進入清華大學體育教研室工作,他一邊在自動化係攻讀第二學位,作為清華學生參加比賽,同時也作為清華老師承擔了少量的體育教學工作。“我剛接手男子中長跑隊時,隊內正是新老交替、青黃不接,拿個北京高校冠軍非常不容易。”曹振水錶示,現任清華大學體育部主任劉波就是自己帶的第一批隊員,“借比賽服是我們的共同記憶。”他向中青報·中青網記者透露,當年物資匱乏,一件印有“清華”字樣的比賽服需要代代相傳,“這支隊穿完那支隊穿,運動員比賽完洗乾淨再還給學校。”
和裝備一樣有限的還有營養支援和比賽機會,直到上世紀90年代初,狀況逐漸好轉。1994年,時任清華大學黨委副書記陳希兼任校體委主任,主抓體育工作,他重提老校長蔣南翔提出“業餘趕專業”的目標,希望在新形勢下,探索出一條新的道路,培養具有文化知識的高水準運動員。劉波強調,“業餘指的不是業餘訓練,而是用業餘身份通過專業訓練,趕上專業運動員的成績”。
1995年,學校和北京隊的合作讓運動員得到了更好的訓練條件,“隊員可以在隊裏吃住,但教練不行。”每次訓練,曹振水都得騎自行車往返40公里。但隊員的競技水準也得到了明顯提升,其中,包括1993年進隊的安虎。
1999年,在西班牙帕爾瑪進行的第20屆大運會,戴眼鏡讀英文報紙的安虎受到世界關注,他是那屆大運會上中國代表團唯一的研究生運動員,著名體育雜誌《搏》評價他:“這就是中國大學生運動員的發展方向。”而隨著安虎、張立軍等一批隊員在各大賽事中成長,以清華中長跑為代表的高校體育也逐漸進入輿論視線,“示範效應就在這兒,讓人們知道普通高校也能出高水準的運動員。”
不同於清華大學梧桐引鳳。對部分高校而言,招到合適的人才是讓教練最頭疼的事。
今晚,黃華鋒以16米76奪得成都大運會男子三級跳遠銅牌,創造個人賽季最佳。看著學生站上領獎臺的一幕,讓華中科技大學田徑隊總教練余長青回想起12年前深圳大運會5萬觀眾的歡呼——田徑比賽進入最後一天,中國隊顆粒無收,蘇雄鋒憑藉最後一跳的8米17米奪得男子跳遠冠軍,打破僵局。這位創造過室內賽亞洲紀錄的名將曾坦言:“如果我沒有碰到余老師,現在可能就在順德接電線了。”
2000年,原同濟醫科大學、武漢城市建設學院與華中理工大學合併,組建華中科技大學,學校的高水準運動隊開始面向全校招聘教練。當時,畢業于武漢體育學院的余長青在學校擔任體育老師,他抓住機會,在學校設立跳遠組後從零開始組建隊伍。
“當時學校實施了‘請進來走出去’的計劃,把湖北隊的專業教練請到學校裏和我們一起帶訓練。”跟隨專業隊帶隊一年,年輕的余長青在2004年開始獨立執教。可剛改名的華中科技大學並不像現在這般知名,為隊伍招生成為首要難題。
2005年廣東佛山順德的區運會上,在一所技術學校學習電工的蘇雄鋒跳出了7米48的成績。這個成績,在專業隊不算有競爭力,但足以讓余長青感到振奮,“當時學校能招到7米零幾的學生已經相當不錯了。”為了去蘇雄鋒家裏表達招收他的意願,余長青在武漢和順德間往返了三四次,向他的父母介紹了學校在培養大學生運動員上的各項優惠政策,“領導和學校都非常支援”,2005年底,蘇雄鋒跟隨余長青來到武漢。
2006年,蘇雄鋒正式以大學生運動員的身份被錄取,在余長青的帶領下,接受更加系統的訓練。半年後,一次內部測試,蘇雄鋒已經可以跳到7米92,“我們主任激動得現場給了孩子200元紅包,用來加餐。”這樣的細節,佈滿余長青的記憶,包括早期訓練器材不足,他便主動尋找國外的訓練視頻、觀察國家隊訓練,自主設計不少專項訓練的設施,“學校後勤部就專門找人根據我的圖紙製作”,如今,才有了學校訓練場上那麼多“買不到的寶貝”。
隨著學校辦學品質提升以及蘇雄鋒等選手站上競技舞臺巔峰,黃華鋒等一批優秀運動員相繼入校。作為學校公共事業管理專業2020級本科生,黃華鋒每天上午要在教室上文化課,課後再投入訓練。去年11月,他正式成為中國國家田徑隊的一員,隨隊前往美國進行為期5個月的海外集訓,並在美國加州Mt.SAC Relays田徑賽上獲得男子三級跳遠第二名和男子跳遠第一名。
“黃華鋒是一個非常陽光和自律的小孩。”在今天的比賽後,余長青表示,“希望他將來能再次代表國家爭得更高的榮譽。”如今,華中科技大學的梧桐樹也已茁壯長成,“就等著更多鳳凰來了”。
是教練更是體育老師
在今晚成都大運會的田徑賽場,來自清華大學的陳龍止步于2米15,無緣男子跳高獎牌。這個成績沒有讓教練張樹峰感到滿意,但他對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表示,“對於學生運動員來説,能參加大運會就是一個非常好的學習機會,希望他繼續沉澱,不斷改進,下屆大運會實現突破。”
不同於前輩曹振水紮根學校30年,張樹峰帶著全國冠軍的簡歷主動叩開了清華的校門,結果,才做完自我介紹,他就被告知“我們已經提前考察過你”。
年輕運動員成長路上的起伏,張樹峰最能體會。
從黑龍江農墾體校畢業後,張樹峰面前有兩條路:去專業隊或進高校。因高三時成績已達健將等級,他得到去北京體育大學讀書的機會,通過運動解剖學和運動心理學等專業知識的積累,他重新認識了自己的潛力,並在大學期間達到了競技狀態的巔峰。2005年,他斬獲全國田徑大獎賽中山站、全運會和亞錦賽等多項國內外賽事冠軍,隨後入選國家隊。“那時才知道什麼是科學訓練,小時候只知道刻苦訓練”。
可正當張樹峰憧憬2008北京奧運會時,一次訓練中的傷病讓他狀態跌入低谷,等他艱難地重回競技巔峰後,不該錯過的已經錯過。這段經歷讓張樹峰開始思考退役之後的路該怎麼走,“我們應該培養什麼樣的運動員?”
冠軍進入高校任教已是常態,但張樹峰要擔任的不僅是跳高教練,更是體育老師,“清華的老師都得一專多能,籃球、排球、武術等課程都要上。”面試前,他主動學了太極拳、復習了游泳,“準備充分才能適應各種工作安排”,實習一年,他真正感受到學校對體育的重視,“尤其老教師對年輕教師的幫助很重要”。
6個班,每班30名學生,“最好在5周內把所有學生的名字記住。”張樹峰得到不少細緻入微的建議,但更大的感觸是,無論上體育課還是帶訓練,“老師學習的勁頭得趕在學生前面。”課堂上,面對30多個高材生,一句話講錯了,就有學生糾正;訓練場,積極進取的運動員常會提問項目最新的趨勢和對手錶現,“這時就要跟他們分析技術動作,用更多專業知識幫他們找到自己的風格”。將在本屆大運會參加女子跳高的邵雨琪就是這種聰明的選手,“技術動作,別人看幾遍都不會,她只要一遍就差不離。”張樹峰表示,接觸的優秀運動員越多,就覺得教練的責任越大。
“大一隨便玩,大二收收心,大三考教師資格證,大四準備考研。”除了賽場上的成績,運動員今後的出路也被彭萌劃入“執教範疇”,作為天津師範大學的競走教練,入校第一課,她就給隊員定下目標“爭取保研,保不了也得考研”,在她看來,進入研究生階段不僅可以延長運動壽命,對於想放棄項目的學生,也能在就業時更有競爭力。
彭萌從小練體育,但她是進入高校後才轉入八一隊進行專業訓練,“算是從大學環境裏把我培養起來的”。因此,她更傾向於招收從普通校園裏成長起來的學生,“很多學生只有二級,但通過一年訓練,就能達一級,繼而達健將,這就是我的成就感。”作為85後,彭萌曾經迷茫過,她記得學生時期,和自己同期訓練的隊員有七八人,但練著練著就留下自己,“學生進入大學後的心理變化非常重要,所以,大一階段,我希望他們盡情感受校園氛圍,參加社團,發現自己真正擅長的事情。”
作為年輕教練,彭萌懂得大學生運動員的不易。運動員得注重休息,可作為學生,課業完成已是深夜;運動員講究飲食,但食堂和外賣總在考驗年輕人的自律;比賽平臺少,如何在枯燥的訓練中保持熱情,“這些都是大學生運動員要面對的問題”。而一個能走進運動員心裏的教練應該什麼樣?“以身作則,和她們一起訓練,在學術上要求自己”,如果在網頁上搜索“彭萌”,檢索結果大多是各種有關競走訓練的論文第一作者,“希望孩子們畢業後,被別人談起,是文武兼備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競技道路上走得遠,但他們都得走今後的人生路。”
本報成都8月3日電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梁璇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