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清華大學和中國人民大學等國內高校紛紛宣佈適度擴大本科招生規模，擴招計劃將聚焦數字時代發展前沿，在人工智慧（AI）、智慧治理等“AI+”前沿領域前瞻佈局交叉複合型人才儲備。與此同時，北京市教委印發《北京市推進中小學人工智慧教育工作方案（2025—2027年）》，根據該方案，北京市將從今年秋季學期開始，在全市中小學開展人工智慧通識教育。

每次知識飛躍，總伴隨教育範式革命性變革，本質並非傳授方式的優化，而是知識生産主體的顛覆式擴張。歷史證明，推動進步的是誕生於舊體系卻超越舊體系的“跨界混血者”，而非舊體系的精英延續。真正驅動變革的，是那些交叉型人才。筆者認為，未來十年，AI將從工具演變為社會基礎設施，到2035年可能嵌入生活每個角落，取代重復性甚至部分創造性工作。單一技能專家逐漸淘汰，取而代之的是與AI協作、重新定義問題的人才。國內多所高校的AI複合型人才培養正為此佈局。

一是傳統職業邊界逐漸消融，“專業”概念瓦解。例如，複合型人才可能同時兼具數據科學家與倫理學家的角色，設計更人性化的AI醫療系統交互界面。大學教育目標也將徹底轉向：未來知識獲取可能將近乎免費，大學的核心任務不再是傳授具體知識，而是培養駕馭知識與創造意義的能力。通識書院模式正以人文素養和跨界能力為核心，幫助學生在AI時代明確定位。

二是社會權力結構也隨之重構。當知識稀缺性消失，主導權將屬於那些能夠為知識賦予意義的人。例如，AI能生成無限設計方案，設計師的價值不再在於技術，而在於從中精準選擇最符合人類情感需求的方案。當前的教育探索不僅是教育改革，更是社會進化的試驗場，探索AI時代人類的獨特價值。

AI不只是技術，更是一種重塑人類“文化編碼”的工具，改變“什麼知識值得學習”的價值判斷。當AI普及到教育領域，知識本身將退居其次，人類的核心追求很可能轉為能力培養和價值觀塑造。當知識獲取變得無限容易時，如何篩選知識、賦予其意義成為最核心的技能，而這一技能目前尚未得到教育界足夠重視。

三是未來中國大學要培養的不是單純的技術工程師，而是一種新型人類：兼具機器智慧與人文情感的“數字遊牧民”。他們的生活和工作界限逐漸模糊，“專業”概念瓦解，“天賦”和“興趣”將成為社會貢獻的新核心。這種教育打破了工業革命以來線性的人生軌跡，取而代之的是隨時可以動態“重啟”的靈活模式。

AI還扮演著人類進化的“代理”角色。當人類生物演化減緩，AI這一外部智慧工具開始推動人類心智、文化與倫理的進一步演化。AI與人類的深入融合可能催生一種“複合型文明”：以人類為基底、以機器智慧為擴展的新型超級文明。眼下清華等高校的教育探索正隱含了這種潛力。未來的教育可能由人與AI共同創造課程內容，學生可以在虛擬環境中體驗倫理困境，培養處理複雜問題的智慧。

未來社會可能依據“創造意義”的能力，劃分為“意義創造者”與“意義接受者”。前者將掌握定義現實的權力，主導文化敘事，這種變化的萌芽已逐漸顯現。科技巨頭正不僅提供技術，還深刻塑造人們的文化觀念和社會價值體系。而AI複合型人才正可能成為這種文化敘事的未來主導者，這一點當前教育界尚未清晰認知。當知識可以無限獲取時，人類真正需要的不再是更多知識，而是駕馭無窮知識的哲學智慧。AI人才培養的深層目標，是培養能在知識海洋中導航、駕馭不確定性的“新航海家”。例如，他們需要能夠從AI産生的無數數據中提煉出關鍵洞察，或在技術倫理與社會需求之間尋求微妙平衡。這種能力已超越了單純的技術掌握，正是目前教育系統中嚴重缺乏的重要素質。

人類的下一次進化很可能不再是生物性的，而將由教育與AI共同推動認知範式的躍遷。從知識消費者到意義創造者，從技術使用者到文明共創者，AI複合型人才培養正是這一歷史性躍遷的先聲。短期來看，這回應了社會對於AI複合人才的迫切需求；長遠來看，這或許正播下人類文明邁向新階段的關鍵種子。（作者是清華大學新聞學院、人工智慧學院雙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