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晨 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助理研究員

本月初,歐盟在布魯塞爾召開特別峰會,會議通過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提出的“重新武裝歐洲”特別融資計劃。該計劃標誌著歐洲安全秩序正在經歷冷戰結束以來最深刻的變革，歐洲戰略自主從概念轉入實質性推進階段。

近日，馬克龍在愛麗舍宮召集本土防務企業開會，敦促其儘快提升武器裝備産量，將法國打造成“歐洲重新武裝的中心”。但法國扛起歐洲防務自主大旗之路註定充滿荊棘，既取決於法國能否突破財政與政治瓶頸，更取決於歐洲能否在戰略共識、利益分配和風險共擔上實現歷史性突破。

法國是歐盟內部唯一的擁核國家，其獨立核決策機制（法國總統掌控“核按鈕”）與北約核共用機制形成鮮明對比。這使得法國在歐洲防務中的地位尤為特殊。法國目前共有290枚核彈頭，位居世界第四，其80%的核彈頭為部署在核動力潛艇上的彈道導彈，其餘為遠端轟炸機攜帶的空射巡航導彈。同時，法國也是歐洲唯一具備核潛艇、航母、戰鬥機、導彈全譜係研發能力的國家，其國防工業涵蓋5000家企業、40萬從業人員，産能佔歐洲25%以上。法國負責工業和能源的部長級代表馬克•費拉奇曾揚言“法國有能力製造戰場上幾乎所有必需品”。

但是，法國真的能夠輕鬆承擔起領導歐洲自主防務的重任嗎？

從軍事實力來看，法國的核武庫在規模和種類上都相當有限。德國政治與科學基金會稱，法國能夠發出獨特的、一次性的核警告，但並不適合用來與另一個擁核國家正面交戰，無法成為美國核保護的替代選項。同樣，法國雖早在2022年就宣佈進入“戰時經濟”，呼籲軍工企業加快武器生産，甚至強調“不排除採取強制措施來要求軍工企業加速提升産能”，但始終難以滿足日益增長的武器裝備採購需求。近期，法國國防部長勒科爾尼坦言，從護衛艦到“陣風”戰鬥機，從大口徑火炮到電子戰和太空武器，法軍“啥都缺”。

從財政情況上看，“錢從哪來”依然難解。目前，法國軍工企業要求政府提供擔保，馬克龍也承諾加大軍費投入，將國防開支佔 GDP比重從目前的2.1%提升至3%-3.5%，強調到2030年，法軍“必須為高強度戰爭做好準備”。但將軍費佔比提升至3%，意味著法國每年至少要追加 300億歐元國防預算。馬克龍承諾不以加稅的方式籌款，也無意削減社會支出。但法國財政收支嚴重失衡，2025年財政赤字佔GDP比重將高達6.6%（歐盟《穩定與增長公約》規定上限為3%）。法國公共債務飆升至3.3萬億歐元，2024年第三季度達到GDP的113.7%，遠超歐盟60%的警戒線。目前，法國政府內部在國家貸款、動員儲蓄、私人投資等融資方式上意見不一，法國強軍計劃仍面臨資金掣肘。 

從歐洲層面來看，短時間內説服歐洲盟友擺脫“美國依賴”也並非易事。法國憑藉獨立核威懾力量在推動歐洲防務自主中佔據主動。以法國為歐洲提供“核保護傘”為例，波蘭、立陶宛等國積極響應，北歐國家態度謹慎，但義大利、西班牙等南歐國家則較為冷淡，各國立場的巨大差異，使得建立一個協調統一的歐洲核安全體系較為困難。

同時，法國能否將核武器的決策權上交歐盟，是否有決心和實力承受潛在對手的核報復，不僅在法國國內引發爭議，也在歐洲層面備受質疑：“如果美國不會為保護柏林而犧牲紐約，那麼法國會為了保護波羅的海而犧牲馬賽嗎?”儘管法國近年來不斷強調防務自主，降低對美安全依賴，近期甚至明確建議歐洲國家採購法制武器以取代美制武器。但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稱，2020年至2024年期間，北約歐洲成員國進口的武器中，有64%來自美國——高於2015年至2019年期間的52%。彭博資訊研究公司報告顯示，歐洲國防工業規模有限，供應鏈吃緊，重新武裝歐洲“或需十年以上時間”。

總體看，法國雖具備扛起歐洲防務自主大旗的意願與一定實力，但短期內仍較難挑起這一重擔。隨著美國外交政策不確定性攀升以及歐洲安全環境的持續演變，歐洲國家對於防務自主的需求將進一步增強。若法國能夠切實解決財政困境，妥善協調國內外利益分歧、高效整合歐洲軍工資源、構建聯合指揮體系，仍將在歐洲防務自主進程中發揮更為關鍵的主導作用。

編審：高霈寧 蔣新宇 張艷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