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國家翻身”加劇歐盟去中心化
在烏克蘭危機加劇以及跨大西洋關係動蕩等一系列因素影響下,歐洲政治近年來出現一個頗為明顯的變化或趨勢,即邊緣國家對歐盟的影響力快速上升。這裡的“邊緣國家”是一個相對的概念,既指歐盟內部相對於法德等西歐核心國家的一些成員國,也指歐盟外部試圖“入盟”的候選國。
歐盟是一個仍在發展中的組織,自成立以來已經歷多輪擴員。歐盟的前身歐共體只有德法意等6個成員國,也就是説,當時在其周邊就有大量邊緣國家,如南歐的希臘等國、北歐的瑞典等國以及中東歐的波蘭等國。長期以來,歐盟與邊緣國家基本上是一種單向關係,即歐盟向邊緣國家提要求,邊緣國家為了能“入盟”而接受歐盟的法律和規則,向歐盟內外政策靠攏。擴員進程被視為歐盟推廣價值觀、影響周邊國家的重要工具。與此同時,邊緣國家在加入歐盟後影響力往往相對有限,在歐盟內外政策中主要處於接受者地位。但近年來,這一單向關係正在發生變化,邊緣國家對歐盟內外政策的影響力開始凸顯,特別是在烏克蘭危機、難民問題以及歐盟戰略走向等方面。
一是推動歐盟強硬對俄。歐盟對俄政策長期以來由德法主導,德法對俄理性務實態度使得歐俄關係雖然起起伏伏,但總體能夠維持一種較為穩定的狀態。北歐的俄羅斯近鄰芬蘭、瑞典、丹麥等國以及中東歐的波蘭、波羅的海三國加入歐盟後,歐俄關係摩擦和紛爭增多,雙方圍繞“中間地帶”國家烏克蘭、喬治亞等的影響力爭奪隨之加劇。德法雖然仍能基本掌控歐盟對俄政策,但北歐及中東歐一些邊緣國家的因素開始上升。2022年俄烏衝突爆發後,德法因為歐盟過去“失敗”的對俄政策遭到指責,對俄強硬的波蘭、波羅的海三國等則“翻身”佔據“政治正確”高點,一步步地推動歐盟執行更為強硬的對俄政策。
二是推動歐盟在難民問題上更為激進。如果説處在歐盟邊緣的北歐和中東歐國家更關注烏克蘭危機,南部邊緣國家則更關注難民問題,因為這些國家往往是中東、非洲、南亞難民進入歐洲的第一站。歐盟2015年曾經歷一次大規模的難民危機,這給歐盟帶來從政治到社會等多個層面的創傷,刺激了極右翼民粹主義發展,加劇了族群矛盾。時至今日,難民問題依然是歐盟面臨的頭等大事之一。2023年,通過非正常途徑進入歐洲的難民人數超過35萬人,為2016年以來最高紀錄。其中,通過西非路線和中地中海路線進入歐洲的人數都有大幅增加。新一輪巴以衝突又製造了更多難民和地區動蕩,給歐盟帶來更大難民壓力。
希臘、義大利等南歐國家作為難民進入歐洲的前沿,長期以來呼籲歐盟加大投入幫助它們應對難民問題,但都沒能得到足夠支援。近些年來歐盟整體右轉,希臘、義大利等國也日益採取更加強硬、激進的難民政策,包括在阿爾巴尼亞、土耳其、突尼西亞等國設立或計劃設立難民處理中心。這些政策雖因人權問題遭到包括一些國際組織在內的批評和反對,但也開始上升為歐盟層面的難民政策。
三是推動歐盟進一步倒向美國。歐盟內部一些邊緣國家特別是北歐和中東歐個別國家,不太熱衷推進歐洲一體化進程,作為“大西洋派”,它們對於歐洲戰略自主疑慮較大,擔心因此疏遠美國。因為歷史和現實因素,這些國家往往更加仇俄懼俄,要求美國和北約在本國派駐更多軍隊。瑞典、芬蘭放棄中立國地位加入北約;挪威、冰島、瑞典、芬蘭、丹麥以及波羅的海三國均與美國簽署防務協定,核心內容中都包括為美軍部署提供便利。這些國家認為德法和歐盟無法為它們提供安全保障,歐洲安全只能依賴美國及其主導的北約。這也就是為什麼近兩年來,歐盟實現戰略自主的緊迫性前所未有,法德等大國以及歐洲有識之士為此大聲疾呼,但追求戰略自主在歐盟內部始終無法成為一個普遍共識。在一些歐盟國家看來,維護跨大西洋關係“團結”更為重要。
除了歐盟內部的邊緣國家,歐盟之外的烏克蘭、喬治亞、摩爾多瓦、阿爾巴尼亞、土耳其等國構成另外一個層面的“邊緣國家”。這些國家均為歐盟候選國,原本處於從屬地位,需要滿足條件才有可能加入歐盟。但在地緣政治急劇變化的大背景下,這些國家越來越多地利用歐盟的地緣政治需求來施加影響,進而謀求自身利益最大化。也就是説,這些國家也在更多地“反向影響”歐盟。
總的來看,兩種意義上的邊緣國家對歐盟影響增大,原因是多方面的,大背景是國際變局下歐盟地緣政治的變化,以及烏克蘭危機下歐盟內部力量格局的調整,特別是與法德近年來實力相對下滑密切相關。從趨向上看,歐盟“去中心化”進程還將繼續發展,“法德軸心”逐漸失去對歐盟戰略走向的掌控,數量多、聲音大的邊緣國家影響力還會進一步凸顯。這種影響對歐盟究竟是積極還是消極、正面還是負面,還將引發歐盟內外更多的關注和探討。(作者是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副院長、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