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經幡紛披的橋墩

韓子勇

《人民政協報》（2024年07月25日第12版）

車在飛馳。一側的雅魯藏布江靜靜流。

寬闊的江灘上，有一片白楊樹林。

每棵白楊樹的輪廓，都閃爍著銀輝，好像一柄柄流光的團扇。

是雪域高原上習習的涼風，從幽藍的天頂吹下來了。一遍遍翻開每一片樹葉，故意讓生著白絨毛的背面朝上，表明它來過了。或者是這些神的小樹，攤開手掌捂住眼睛，透過指縫偷看夕陽溫柔的晴光。

江水靜靜流。

一條藏青色的長圍巾，不斷變幻挽扎的花樣，沿著微微傾斜的大陸，飄逝而去。蟲洞閃了一下，時空有一絲彎曲。盤旋而上的鷹，折疊了一下，重復了兩次。

我們從米林縣出來，進入山南縣的時候，看見雅魯藏布江江心的沙洲上，聳立起經幡紛披的艦，激出大片水花，正溯流而上——是幾座廢棄的橋墩，它殘破的身軀上，披上了迎風招展的經幡，好像五彩的巨樹。

一座橋老了，再也無人光顧，橋板朽落到滔滔江水中，只剩下橋墩，像被雷電劈燒後的樹榦，冒著煙，發出陣陣哀鳴。人們在不遠處架起了新橋，新橋又高又寬，人群川流不息，發出的讚嘆比江花還要稠密和擁擠。但高原上善良的人，沒有忘記那幾根兀立江洲寂寞頹敗的橋墩。他們不忘一座老橋的功德，每年為它披上凱旋的經幡，讓它重新在滾滾的江水中盛開。

橋如斯，人如斯。

世事輪迴，每個人都曾是一座橋，陷在無涯的大流中。

但只要我們多一點真誠和細心，就會為無法忘懷的人披上五彩的經幡，就能幸福如神。就像這永遠的雅魯藏布江，為您、為他、為這蔚藍的星球，戴上藏青色的圍巾。

（作者係全國政協委員，中央文史館特約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