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宋詞中的霍山
走進霍山,層層疊疊的山相連,要麼是濃得化不開的綠,要麼是五彩斑斕的炫,大自然的隨意潑墨,繪就了這美不勝收的畫卷。在畫廊裏穿行,仔細閱讀蘊含其中的厚重文化,又會被這沉澱千年的詩意所驚艷。
霍山,又稱灊岳、衡山、天柱山。《爾雅•釋山》曰:“霍山為南嶽”,據史料記載,虞舜、秦始皇、漢武帝均巡狩過霍山,從黃帝畫野分州封岳,到隋文帝詔定湖南岣嶁山為南嶽,南嶽衡山居霍山長達3200多年。這座歷史名山,古韻悠悠,地靈人傑,歷代名士為之吟咏不絕,留下精彩華章。
一
“一生好入名山遊”的唐代詩人李白,遊遍名山大川,結友修道,吟詩作賦,快意人生。開元二十二年(734年),李白來到霍山,一是看望在霍山白雲庵修行的玉真公主李翠蓮,二是尋訪左慈修道的蹤跡,三是遊歷曾為五嶽之一的南嶽山。相傳左慈戲耍曹操後,為躲避追殺躲進霍山修煉,先後在南嶽山的左慈洞、諸佛庵的仙人衝煉製九轉丹,活到103歲成仙而去。唐太宗的妹妹玉真公主,厭倦宮中生活,出宮雲遊至霍山挂龍尖,只見白雲悠悠,群山蒼翠,就在此地建了一座“白雲庵”,潛心修行。
如今,霍山還流傳著李白的諸多傳説。陽春三月之時,李白登上群山的最高峰1777米的白馬尖,只見山之南山花爛漫,山之北白雪皚皚,不由發出“此山大別他山也”的感慨,大別山的稱謂由此而來。李白每日同玉真公主談詩論道,喝茶品酒,在霍山的煙霞飄渺間,不亦樂乎。有一天,李白大醉,把一枝當作拐杖的銀杏樹枝倒插在白雲庵前,竟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距今1400多年,依舊枝繁葉茂,每當秋來,樹葉如蝶般飛舞,鋪滿一地的金黃。
在南嶽遊歷期間,李白故交元丹丘隱居嵩山,作詩邀李白前往,李白於是作詩答謝:
“白久在廬、霍,元公近遊嵩山,故交深情,出處無間,嵒信頻及,許為主人,欣然適會本意。當冀長往不返,欲便舉家就之,兼書共遊,因有此贈。”
在序中,詩人開明見山地説久居在廬州霍山,説明在霍山是居住了很長時間。“朅來遊閩荒,捫涉窮禹鑿。夤緣泛潮海,偃蹇陟廬霍。”他半生攀登高山,泛舟滄海,又來到廬州霍山修煉,借助雷聲打開人的天耳,遠聽千里之外;居高閣玩賞霞光雲影,喝香茶,品美酒,在三山四岳中度過美好的時光。
謫仙人李白衣袂飄飄,足跡印在霍山的山山水水,霍山也因了他的詩篇,更添幾分仙氣與飄逸,多了一種超然物外的風流。李白的落筆,讓後來所有的吟咏,都帶上了幾分欲與仙人唱和的期許。
二
時光流轉,到了晚唐,詩人皮日休走上了霍山的石徑。皮日休,字逸少,號襲美,湖北襄陽人,是晚唐繼白居易之後的又一現實主義詩人。皮日休多次到霍山,晚年隱居霍山古佛唐大廟開館授課,帶動一方文風學風,直至病逝,葬在古佛堂龜形地。據當地人回憶,原廟裏有塊《遵遺勒石》紀事碑,六尺多高,記載了皮日休與大廟的方丈關係甚密,晚年在大廟教書的事跡。遺憾的是,民國3年古廟改為“文化小學堂”施工時,該石碑被打碎了。
收錄于明萬曆《六安州志》中的《霍山賦》,以駢麗文風,描繪霍山的雄渾氣象。唐懿宗鹹通六年(864年),皮日休來到霍山,即被雄壯秀美的風景攝住了神魄,在序文中,他把這種巨大的震撼表達得特別生動:“六年,至壽之駢邑,曰‘霍山’。山,故岳也……則目乎戇,手乎亸,心乎聳,神乎瞀,始欲狂其文,如丹青之不差也。”他一見霍山,眼睛發直,手也發僵,心也揪起來,精神處於一種眩暈的狀態。皮日休從霍山之大、之高、之尊、之氣、之靈、之德、之形、之異狀八個方面,通過奔雲、飛泉、雷電等動態景觀,突出霍山之尊貴不凡和瑰麗奇絕,寫出霍山之美,不僅美在氣象萬千的自然風光,還有悠久的歷史文化和深厚的人文積澱。最後,他認輸似地總結道,“其經之怪之,祥之詭之,千種萬類,繄不可得而詳記。”意思是,祥瑞的或者怪異的景象實在是太多了,我這支拙筆,寫也寫不盡,記也記不完。“夫古有五嶽,霍居其一,所以五嶽相邇者,唐虞之帝,五載一巡狩,一載而遍。”首尾呼應,點明霍山曾居五嶽之一的尊崇地位,的確是名符其實,當之無愧。
皮日休選擇霍山作為一生最後的居住地,説明霍山對他來説,不是一時的新奇,而是真正與身心融為一體了。皮日休像是朋友圈裏那位自豪的霍山人,發了一組詳實的九宮格照片,將霍山的每一處美妙,都清晰地展現在世人面前。
三
李白的仙逸與皮日休的樸野,將這兩種氣質完美地融于一體的,只能是宋朝的蘇軾了。東坡居士一生坎坷浮沉,那顆偉大而曠達的心靈,正需要這樣一座既出世又入世的靈山來安放。霍山有仙氣,可以慰藉他對“羽化而登仙”的嚮往;霍山又有獨特的風物,可以承載他“此心安處是吾鄉”的鄉愁情懷。
蘇軾與霍山的淵緣,要從“潛臺赤壁”、“東坡墓”、“三蘇祠”説起。
宋神宗元豐二年(1079年),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到黃州,任團練副使。蘇軾在黃州生活清貧,在東坡築屋雪堂,自稱“東坡居士”。彼時,蘇東坡的好友李公擇在舒州任職。據史料記載,李公擇在霍山收集的黃檀樹苗、松樹苗、板粟樹苗,還有多種花草種子,親自送到黃州,給蘇東坡在雪堂周邊的山坡上栽種。蘇東坡有詩曰:“我有同舍郎,官居在灊岳。遺我三寸甘,照座光卓犖。”在詩後的解釋中,“同舍郎”就是李公擇。李公擇一次次送去友誼的溫暖,令蘇東坡十分感動,他們之間來往,經淠河水路很是方便。彼時的淠河,水面寬闊,帆檣林立,商賈雲集,是大別山區通向淮河的黃金水道,“故埠帆聯”是霍山昔日的八景之一。
一日,蘇東坡從淠河上游乘船而下,兩岸山嵐疊翠,嘉木蔥蘢,七色野花點綴其間,一幅山明水秀的勝景。船行至開闊處,只見前面一座孤墩屹立河邊,形狀奇特,便問船家這是什麼山。船家介紹説:“前面那座小山名灊臺,上面的寺廟是灊臺寺,為漢代所建,寺後有枕流亭。”東坡命船家靠向岸邊,只見亭左臨河有峭壁如削,頗有幾分黃州赤壁的風姿,激動之間,揮毫寫下“小赤壁”幾個大字,只見筆走龍蛇,筆鋒遒勁,船家雖不懂書法,卻也忍不住連聲叫好。
此事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傳開了。本地能書善刻的李廉泉將“小赤壁”三字鐫刻在石壁上,一直流傳至今,“灊臺赤壁”便也成為霍山古八景之一了。
就在“灊臺赤壁”的對面,淠河北岸的雙山灣蘇家岩,赫然靜立著“蘇東坡墓”,周邊“雙山桃浪”“嵩山瀑布”同列霍山舊八景,墓前碧水湯湯,雙山寺與灊臺寺隔河相望,再南眺便是漢武帝登禮的古南嶽。《霍山縣誌》《蘇氏家譜》對此都有記載,有專家説蘇東坡的確葬於此,也有人説是衣冠冢,真像有待考證,不論如何,長眠於此風水寶地,應是東坡心中所願吧。
蘇東坡還有兩首詩中提及霍山,一首是《大風留金山兩日》中最後兩句:“灊山道人獨何事,夜半不眠聽粥鼓”。灊山道人即蘇東坡的好友參寥子。還有一首《吳子野將出家贈以扇山枕屏》中提到“誰知大圓鏡,衡霍入戶牖”。可見,灊山、衡霍在蘇東坡心中的份量非比尋常。
清光緒《霍山縣誌》中有這樣一段記述:“三蘇祠在縣治西開運寺左,乾隆三十四年災,四十四年蘇霽昭等重修。”蘇東坡弟弟蘇轍的第八代孫蘇昶,在南宋末年因避禍來到霍山定居,為紀念蘇洵、蘇軾、蘇轍三人而興修三蘇祠,規模較大,格局典雅。1956年因城市建設被拆除,原址改為縣影劇院。在這附近還有文廟、文昌宮、二程祠,可以想像,當年這裡文人墨客風雲際會,是何等風雅,何等熱鬧。如今,這條街名叫文盛街,當真是擔得起文風匯聚、文脈昌盛之名。
有詩,有墓,有祠,霍山之於蘇東坡,可謂是靈魂相契、身心相依了。他心中的霍山,已不單是風景,更是可以對話的故人,可以棲息的故鄉。
歲月流轉,千年風煙,李白的豪情,化作山間的流嵐;皮日休的沉吟,合著谷底的溪聲;蘇軾的曠達,飄進河面的晨霧,他們的寄託,在這山水間,一一得到了共鳴。
霍山,原來不只是一座山。它是一卷被反覆批註、彼此應答的無價詩稿,是被唐詩宋詞題跋的水墨畫卷。合起卷軸,是那璀璨的厚重歷史,輕輕展開,便是此心安處的尋夢家園。(撰稿:伍鳳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