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遊需求多元化個性化發展的拉動下，在國家和部門政策的推動下，在鐵路行業深耕市場、實現“旅客變遊客”理念的具體落實下，鐵路旅遊得到了蓬勃的發展。

一批主題鮮明、組織高效、服務高質的旅遊列車得到了市場的認可。根據國鐵集團發佈的數據，截止到2025年10月底，鐵路部門共開行旅遊列車2049列，同比增長28.1%，增長勢頭持續強勁。

photo by 殷平

此外，一批以鐵路文化為資源的主題車站、鐵路博物館、鐵路公園等引得遊客爭相打卡。然而，在實踐蓬勃發展的同時也應看到，鐵路旅遊還存在非常多的概念上的誤區和理解上的困惑。例如，簡單改造甚至沒有改造就直接投放市場列車，是否屬於鐵路旅遊産品？新東方快車、熊貓專列、星光列車系列等，學術表達是旅遊列車還是旅遊專列？旅遊列車是指列車本身，還是包含車上車下的全部服務？只有科學的學理闡釋、精準的學術表達、系統的産品體系建構，才是開展研究和指導實踐的前提。因此，本文試圖從理論闡釋的角度推導鐵路旅遊産品的概念，並對不同類型以及案例做一介紹。

一、學理闡釋

（一）旅遊産品的學理闡釋

根據聯合國旅遊組織（UNWTO）的定義，旅遊産品是"有形與無形要素的組合，圍繞某一特定興趣中心，涵蓋自然、文化和人造資源、吸引物、設施、服務與活動；該中心構成目的地行銷組合的核心，為潛在顧客創造包含情感因素在內的整體遊客體驗。旅遊産品是旅遊産品通過分銷渠道定價與銷售，並具有生命週期。"從定義的描述可知，旅遊産品的核心，是一定要滿足顧客的“特定興趣中心”，要為遊客創造“體驗”。可見，要成為一項旅遊産品，必須要提供某種“特定興趣”，即具有吸引力。

Leiper（1979）所提出的旅遊系統三要素客源地、目的地和旅遊通道。核心吸引物是旅遊産生的"引力源"，交通僅屬"支援因素"。當且僅當交通本身具有了“吸引力”，能夠激發遊客的旅游動機，交通才具備了成為旅遊産品的可能性。

（二）産業融合的學理闡釋

産業融合理論是鐵路與旅遊融合的核心學理基礎。産業融合是指由於技術進步、規制放鬆、市場需求變化等因素打破了傳統産業邊界，推動不同産業間的資源共用、功能互補與價值鏈重構，形成新型産業形態。産業融合的本質是産業邊界的 “模糊化” 與 “一體化”，進而出現供給上的新業態、需求上的新産品。同類技術、同類原料或同類市場需求為基礎，從事産品生産、服務提供或資源經營的經濟活動集合是為一個産業。

産業的核心特徵包括：

①生産同類産品或可替代服務；

②共用關鍵技術與生産要素；

③面對同一市場或客戶需求；

④具有獨立統計邊界和政策調控對象。

從産業的概念中我們知道，技術邊界、産品/服務邊界、要素邊界和市場/客戶邊界可以定義一個産業。從産業的概念和特徵來看，鐵路交通運輸與旅遊業天然的具有密切的聯繫，因為兩者服務的市場或客戶具有一定的重復性。一部分旅遊業的客戶（遊客）首先要先成為交通運輸業的客戶（旅客）離開慣常環境才能實現旅遊活動。也就是説，鐵路交通與旅遊，天然就是上下游的關係。他們雖然面向同一個市場，服務於同一個消費者群體，但是提供的産品的核心功能仍然是相互獨立的。

鐵路交通的核心功能是空間位移，儘管實現了線路的景觀化、沿線旅遊景點的串聯，其功能拓展為以位移為核心、附加了一部分過程中的體驗和消費，其本質仍然是交通運輸産品。這個情況下，鐵路仍然是實現在旅遊目的地遊玩的前提條件，即到達旅遊目的地，這時候沒有發生真正意義上的融合。時下一批線路或列車，即使被納入到鐵路旅遊産品，都屬於這一類範疇。其學理可以用産業協同理論解釋，尚未發生産業融合。真正意義上的鐵路旅遊産品，一定是發生在鐵路與旅遊核心功能的一體化之後帶來的産業邊界的一體化或模糊化。

（三）體驗經濟的學理闡釋

鐵路融合的第三個學理闡釋的支援來自於體驗經濟理論。體驗經濟的學理下，鐵路與旅遊兩個産業向消費者提供的産品/服務的邊界也逐漸一體化，即二者實現了相同的核心功能，或者説遊客的旅遊訴求被鐵路交通過程予以實現。

體驗經濟理論指出，當經濟發展進入一定階段，消費者的需求將從 “物質滿足” 轉向 “體驗滿足”，注重消費過程中的情感共鳴、個性化表達與自我實現。在體驗滿足的邏輯下，任何獨具特色的體驗，都具有了吸引力。而吸引力就是旅遊的初始出發點。一部分鐵路服務産品，精準契合了體驗經濟下的旅遊消費升級趨勢，將 “鐵路交通過程” 轉化為 “旅遊體驗本身”。即把“鐵路交通過程”附加上了遊玩、度假、研學等新的功能和價值，營造了“特殊的體驗”。這部分“特殊的體驗”就具備了“遊”的性質，“旅”的過程等同於了“遊”，二者實現了空間的融合、功能的融合、服務的融合。

這類産品的消費者的核心訴求，不是為了到達某個地方，而是鐵路相關的設施設備、線路通道、節點樞紐、服務或者這些吸引點的複合交叉，本身就是遊客的核心需求。此時，才出現了新的産品和服務，鐵旅融合才真正發生了。

二、學術表達

（一）標識性概念：鐵路旅遊産品

基於以上分析提出鐵路旅遊産品的定義。旅遊經營者以鐵路機車車輛、線路走廊、站點建築、鐵路遺産及伴生文化符號等為核心吸引物，整合提供或單獨提供車內服務、沿線景觀與在地文化，為遊客提供交通過程即體驗過程、且體驗價值高於或等於位移價值的綜合性旅遊服務集合。

可以通過資源整合和服務劇場化來進一步理解該概念。資源整合，把車輛、線路、站點、地方文化納入同一價值池，實現"車輛即景區、車站即遊客中心"。 服務劇場模型審視鐵路旅遊産品，車廂變成了舞臺，乘務轉化為演員，沿途景觀塑造了舞臺背景布景，為觀眾（遊客）提升全過程體驗。

（二）關聯概念：旅遊鐵路與遊客友好型鐵路

UIC TopRail（2023）曾經給過 “旅遊鐵路”和“遊客友好型鐵路”的定義，可以一定程度上幫助我們更好的理解鐵路旅遊産品的概念。根據UIC TopRail，旅遊鐵路是以鐵路作為旅遊體驗的核心吸引物或主要動機的旅遊産品。它們延襲了經典奢華與懷舊探索的傳統，主要提供一日或多日、包含車上車下住宿，主題為歷史復古的車上體驗的旅程。可以看到，UIC的這個定義裏，著重強調了鐵路旅遊的經典奢華和懷舊探索是遊客的動機，主要的産品表現是復古的歷史氛圍的鐵路設施或者某一個主題。可見，這裡所説的旅遊鐵路，應該是一類鐵路旅遊産品。

UIC還給出過一個“遊客友好型鐵路”的定義。遊客友好型鐵路指的是常規鐵路運營方對其全部或部分服務進行適應性調整，以滿足休閒旅客的需求。可見，前文所提到的部分産品應該可以歸類為遊客友好型鐵路或遊客友好型列車，而不是鐵路旅遊産品。

三、産品體系構建

根據前敘分析，鐵路旅遊産品的核心是獨特的體驗，是以吸引力為中心的。根據吸引力的來源類別，結合當前的産業實踐，可以把鐵路旅遊産品分為以下四種類型。

（一） 遺産旅遊列車

遺産旅遊列車是指以保護鐵路相關歷史遺産、還原過往鐵路運作場景為核心目標，依託具有歷史價值的鐵路線路（多為世界遺産或國家級歷史鐵路），採用復古機車與車廂並配合傳統運營模式，實現旅遊與文化傳承功能的旅遊列車。

全球有四條鐵路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産，分別是奧地利塞默林鐵路、印度喜馬拉雅鐵路、義大利與瑞士的阿爾布拉—貝爾尼納鐵路、以及沙烏地阿拉伯的漢志鐵路。以塞默林鐵路的旅遊開發為例。塞默靈鐵路被認為是世界上第一條高山鐵路，全長41公里。這條鐵路不僅因其卓越的工程技術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遺産，還因其沿途壯麗的阿爾卑斯山風光成為著名的旅遊線路。根據Tripadvisor，該線路的遊客評分為4.4，在塞默林12項景點中排名第一，是遊客到塞默林的必遊産品。鐵路部門會定期舉行紀念活動，例如重新啟用老式蒸汽機車，讓遊客體驗復古的旅行方式。此外，遊客還可以通過語音導覽了解鐵路的歷史和文化背景。

（二） 豪華旅遊列車

豪華旅遊列車是以提供頂級旅行體驗為核心，將五星級住宿、高端餐飲、專屬服務深度融合，通過限量載客、定制化行程及高品質硬體配置，帶有奢華度假屬性的高端旅遊列車。豪華列車提供的吸引力在於列車營造的奢華空間和細緻入微的服務。南非的“非洲之傲”裝飾以維多利亞復古情調為核心，從車廂到配套設施都圍繞該風格打造，同時點綴愛德華時期的設計元素。歐洲的威尼斯辛普倫東方快車則以上世紀 20-30 年代裝飾藝術風格。是世界上最著名的臥鋪列車之一，列車因阿加莎•克裏斯蒂1934年小説《東方快車謀殺案》而聞名，至今仍行駛于巴黎至伊斯坦布爾等經典路線。列車保留了奢華復古的藝術裝飾與傳奇歷史，被譽為“移動的古董”。

非洲之傲和東方快車都提供高端餐飲服務，由世界級名廚設計功能表，選用新鮮時令食材。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列車晚餐要求男士正裝、黑領帶或燕尾服，女士著晚禮服；白天著裝相對寬鬆，但仍需正式，禁止牛仔褲和運動鞋。在列車公共區域還嚴禁使用手機、筆電等電子産品，因為人與人的交流才是最重要的。很多遊客在評論中提到這些列車實現了“關於火車旅行的夢想，關於貴族式生活的夢想，關於尊貴與從容的年代的夢想”。

（三） 主題列車

主題列車是指以特定主題為核心，通過對主題元素的創意化提煉、場景化營造和體驗化設計，將列車設施設備、內飾環境、服務內容、配套活動務等多元要素有機整合，為遊客提供具有沉浸感、參與性和娛樂性的旅遊列車。其核心特徵是 “主題統領全域”--從列車整體氛圍、裝飾風格，到車上的項目、餐飲商品、員工服飾等，均圍繞預設主題（如童話幻想、歷史文化、影視IP等）展開。主題列車應更加強調與該主題強關聯的體驗感與深度融合。

比較典型的主題列車有“霍格沃茲特快”列車、Hello Kitty新幹線、皮卡丘親子快樂列車等。其中“霍格沃茨特快”以電影《哈利•波特》中的霍格沃茲魔法學校的列車為靈感，為遊客提供了一次仿佛進入魔法世界的獨特體驗。行駛沿途會經過電影中標誌性的格倫芬南高架橋，還能看到被影迷稱作“霍格沃茨湖” 的希爾湖等取景地。列車外觀是復古蒸汽機車樣式，和電影裏的霍格沃茨特快高度相似，運作時會噴出大量煙霧。列車使用了電影《哈利•波特》中實際使用的車廂，車內還有哈利波特主題風格的頭等艙隔間供遊客選擇。遊客在遊記和列車評論中幾乎都提到體驗哈利•波特的IP為選擇該列車的動機。

（四） 觀景列車

觀景列車是以觀賞沿途自然或人文景觀為核心設計目的，通過特殊車體構造、線路規劃與配套服務，將交通功能與觀光體驗深度融合，供遊客沉浸式欣賞風景的旅遊列車。落基山登山者號景觀火車主要圍繞加拿大西部的落基山脈展開，是行駛于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阿爾伯塔省和美國華盛頓州之間的鐵路。列車無床舖，設有超大玻璃穹頂觀景車廂與可調高檔座椅，沿途可欣賞從蔥郁的雨林到乾旱的沙漠，從聖潔的冰川到白雪皚皚的山峰的自然風光，並享受美食。多次榮獲“世界一流火車旅遊體驗”獎項，曾被《國家地理》評為“世界上最偉大的旅行”之一。

綜上所述，鐵路與旅遊的融合併非簡單的 “交通 + 旅遊” 疊加，而是基於産業關聯、旅遊體驗多元化等多重學理邏輯形成的産業融合演化過程。其核心是通過鐵路的 “通道屬性” 與旅遊的 “體驗屬性” 相互滲透、資源要素重組，從而實現産業鏈延伸、價值升級與産品與業態的創造。

（來源：中國網 作者：殷平 係北京交通大學經管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可持續交通創新中心國家高端智庫研究員 除署名外，圖片為中國網資料照片，由楊永全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