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華落盡見真淳——觀電影《日夜江河》有感

來源:川觀新聞 時間:2024-06-09 15:17:44 編輯:張夏桐 點擊:

由峨眉電影集團出品的電影《日夜江河》,將故事背景置於川北南充,用極具四川特色的視聽語言,講述一場船難過後的人間正劇。情理、倫理、法理交織其中,事情、人情、溫情相互纏繞,立體、真實地呈現了一幅轉型多元的基層社會圖景。

喪子的老船工徐大亮成為這艘船的新主人,喪父的原船長兒子馬東山以船工身份重新登上這艘沙船。兩人從開始的彼此抵觸,到後來的守望相助,完成自我救贖,感悟父子深情。
該片沒有宏大場景、炫酷特效和緊張氛圍,只是用娓娓道來的生活流敘述方式,演繹普通船工的生命片段,有著激蕩人心的藝術魅力。
首先,立意新穎。
心理學家認為,從物種的自然天性看,男人之間有相互競爭的原始衝動;有家庭觀念後,這種競爭的衝動演變成一種權威的觀念。母子關係,往往指向融合,寓意親密;父子關係,容易淪為疏離,寓意規則。中國式倫理倡導隱忍,導致父子關係最為擰巴。父子倆總是把情感壓在心底,將深愛化為沉默。不少導演都致力於揭示這種糾結的中國式父子關係,如李安的《推手》、霍建起的《那山那人那狗》、張藝謀的《千里走單騎》。《日夜江河》承接了前人余緒。
影片開頭,徐大亮看到在船艙裏悠然聽歌的兒子徐元飛,火冒三丈,趕他出去給船長老馬幫忙,這間接導致徐元飛遇難。喪子後,徐大亮一開始表現得很麻木,更關心能拿到多少賠償金,還買了新皮衣,和若干做沙石生意的老闆推杯換盞。實際上,愧悔和歉疚時刻折磨著他。他會去翻看兒子的遺物,試圖探觸兒子的內心世界,完成陰陽永隔的父子對話。在得知兒子一直因為妻子的離家出走而怨恨自己時,他又羞憤得想自盡,通過死亡贖罪。
馬東山因不滿父親再婚,前期一直以叛逆少年的形象示人。父親去世後,他的神色中不見悲慼,更在乎的是讓船回到手裏。但當看到疑似父親的浮屍時,他背過身去,攥緊拳頭,小聲抽泣;看到河面上飄著黑色的不明物體,他以為找到了父親遺體,奮不顧身地跳下河去,導致感染風寒。種種情節,將中國父子間那種深沉似海又不善表達的愛意表現得淋漓盡致。
其次,結構精巧。
該片結構頗具匠心,有明暗兩條線索。明線是船難發生後的一系列善後事宜及徐馬二人的同舟共濟,暗線是老徐通過小馬的講述增進對兒子的了解,小馬通過老徐的回憶知曉父親的往事,兩人在此過程中産生了類似父子般的感情。雙線交織,有條不紊。
影片大部分採用正敘,也會通過閃回鏡頭補敘情節,如老徐妻子因不滿丈夫家暴而出走,小馬母親罹患癌症卻將治療費用省下來買船。導演在展現回憶場景時,並不借助字幕提醒觀眾,也不像一些影片如《小婦人》《奧本海默》等通過畫面色調的鮮明對比區別不同的時空場景。影片的色調始終是清冷的,回憶和現實多次穿插,因鋪排工作到位而顯得水到渠成,沒有突兀混亂之感。
再次,筆墨含蓄。
該片給人的直接觀感就是含蓄克制,如泉流石上,風入松下,自然而然。無論遭遇什麼苦難,主人公的神情基本都是平靜的,淡淡的。人物對白十分短促,沒有長篇大論。蘇軾認為,“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實美”的藝術風格最為理想。這部影片契合了蘇軾的理念,雖然筆墨省凈,但張力彌滿,很能引起觀眾的情感共鳴。
例如,老徐長期擺著剛毅木訥的面孔,但第一次和小馬發生激烈衝突時,他突然咆哮道:“我兒子也死了!”短短一句話,流露出內心巨大的哀慟,就像是無聲處炸響的驚雷,古井裏翻涌的波瀾,最為震撼。
警察追查偷運雷管的責任人時,老徐為保全小馬,一口咬定全是自己所為。小馬想趕緊銷毀證據,不料引爆雷管將自己炸傷,事後不顧老徐的勸阻,承認自己也是知情者和參與者,被判緩刑。兩人在此時已情比金堅,願意為對方而犧牲,但依然是隱忍克制的,沒有任何直白的抒發。“不著一字,盡得風流。”這就是含蓄帶來的審美享受。
另外,細節考究。
該片對細節的打磨令人嘖嘖稱奇。老徐沉默少語,但在開篇和結尾共有兩次嘶吼:一次是老馬和小徐遇難時,他哭喊著兩人的名字;一次是發現小馬不慎引爆雷管而生死未卜,他痛苦地叫喊:“東山,東山。”首尾相應,暗示經過一系列磨合,小馬在他心中已獲得和兒子小徐及好友老馬等同的地位,是和他相依為命的親人。
小徐去世後,老徐打開他生前常用的播放器,得知兒子最喜歡一首日文歌,便詢問馬東山歌詞大意。這本是一首思念母親的歌曲,馬東山不忍老徐傷心,騙他説是歌詞主旨在於懷念故鄉。馬東山知道妻子的出走是老徐的心病,不忍揭他傷疤。一個善意的謊言,彰顯了少年內心的柔軟。
最後,情懷悲憫。
《日夜江河》將視點放置於普通船工。老徐為招攬生意而宴請眾多老闆,席間觥籌交錯,你來我往,看似其樂融融,實則充滿算計。老徐始終顯得促迫緊張,怯懦卑微。原本他運輸雷管只是償還人情,並非為牟利,但畢竟觸犯法律,最終鋃鐺入獄。
陳世驤曾評價金庸的《天龍八部》:“無人不冤,有情皆孽。”這何嘗不是《日夜江河》的寫照。片中的主要人物,哪個不是被生活折磨又陷溺于恩怨糾葛的苦命人?我們大可以説老徐毆打妻子導致家庭破裂,純屬咎由自取,但當聽到他以懺悔的口吻捫心自問“我這輩子白睜起眼睛走了那麼多路,為什麼每條都是錯的”,只會感到我們站在道德高地的斥責是那樣蒼白無力。
正是出於對片中人物的悲憫,導演通過別樣的方式給他們以圓滿。小馬最終找到父親遺體,將他與母親合葬,拼湊出完整的“家庭”圖景。徐元飛日思夜想的母親也回來弔唁他,送上遲到多年的關愛。小馬成為新船長,等待出獄後的老徐和他一起開啟人生的新航程。
“日夜江河”,日夜輪轉,江河奔涌,無論經歷怎樣的風浪,生命的航船永不停息,對親情的守望永不停息。(川觀新聞 唐海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