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乎關係”中華民族傳承的根與魂——循化故事
中國網 楊佳 孫磊 攝影報道
中華大地幅員遼闊,歷史悠久,文化燦爛。黃河、長江流域孕育出多民族融合的中華文化,以其悠久的歷史、豐富而絢麗的內涵、鮮明而獨特的風格,顯示出頑強的生命力和無窮的魅力。
近日,記者走進青海省海東市循化撒拉族自治縣(後簡稱循化縣),探尋在這大山裏、大河旁發生的“中華民族一家親、同心共築中國夢”的中國故事。
大河旁他們傳承民族技藝 賡續傳統文化
一位非遺傳承人自費搭建家中“民俗博物館”
黃河水在高原峽谷中奔騰,在積石峽水庫變得碧波盪漾。
在積石峽水電站附近的山腰上有個百年傳統村落——塔沙坡村。
村裏有百十來戶人家,房屋依地勢而建,周圍梯田環繞。
記者來到塔沙坡村時,不少村民家中正在修繕房屋,修復“12·18”積石山縣地震帶來的影響。
村中的一座籬笆樓十分引人注目。
走近看,小樓木質門窗、磚石基底,大部分墻體是深色枝條編制,有橫木為骨架,內部抹以草泥……
這籬笆樓是馬建新的家,他自豪地告訴記者,籬笆樓在地震中安然無恙。
籬笆樓是撒拉族的古民居,因其獨特的建設工藝而聞名。
門前屋檐下的木牌匾上寫著“撒拉族服飾傳習所”,這是馬建新的工作室,他是撒拉族服飾國家級非遺傳承人。
“吱呦呦”,隨著沉重的木門打開,如穿越時間隧道,鄉村生活氣息撲面而來。
院中濃密的綠葉遮住了夏日的陽光,樹蔭下停放著馬車和待客的桌椅。院內擺放著田間用的耬耙、背水用的木桶、吹火用的風箱。墻上挂著煤油燈、打碾用的連枷、背草用的筐簍、砍柴用的斧頭、耕地用的鏵犁、木工用的推刨……儼然一個民族農耕文化展。
這些物件都是馬建新自費收集積攢起來的。他説,“這些生活用品,更多的是表現一種技藝(手藝)。”
“介紹我們撒拉族傳統文化時,有時候文字説不清楚”,馬建新説,“我就把實物擺在這,讓它去説話。”
他指著墻上的耕地用的鏵犁説,一位訪客曾質疑這是撒拉族使用的農具。説著馬建新轉身進屋,拿出一本畫冊,翻出一張黑白老照片,畫面里正是撒拉人用鏵犁耕地的場景。馬建新有一個書櫃,上面擺滿是撒拉族文化相關的書籍。
隨著農業機械化生産的普及,很多傳統的生活用品和生産工具慢慢地消失在人們的視野。
清風徐來,庭院花圃中的花卉輕輕搖曳。馬建新伸手摘下枝頭的李子給記者,果子香甜。
“要了解撒拉族傳統文化,首先就要知道我們的祖先住什麼樣的房子,穿什麼樣的服飾,用什麼樣的工具”,馬建新站在籬笆樓前對記者説。
樓的二層就是“撒拉族服飾傳習所”的工作室。屋裏挂滿了撒拉族最古老的著裝。有氈衣、褐衣、皮襖、麻衣、六角帽、草編帽,還擺放著氈靴、洛踢鞋、麻鞋、繡花鞋、小腳鞋等。
馬建新特地換上了黑色的長袍馬褂,詳細地向記者講述服飾布料和款式上的民族特色。
祖輩們手把手相傳的手工藝,口口相傳的民間故事伴隨著馬建新的成長過程和生活起居。這些技藝和記憶是馬建新剪不斷的鄉愁,他一直希望能把民族的根系保住,賡續傳承傳統文化。
在政府文化項目的扶持下,他把家裏打造成了民族文化的博物館。將服飾文化融入民族歷史的背景當中,把故事講得生動、立體。
馬建新的工作室,時常會有專家學者和遊客前來參觀訪問,他敞開大門歡迎。有時間,馬建新也會外出授課,傳授服飾文化和製作技藝。
他想讓子孫後代也知道先民是怎麼生活的,想讓更多的人了解撒拉族和他們的歷史文化。
參觀完院子,馬建新帶著記者穿過村子,來到了村外的一個制高點。望著遠處的山巒,峽谷,水庫。馬建新揮手一指,“那裏是一座烽火臺,過去……”
大山裏他堅守教育事業 續寫新時代的“許乎關係”
一位藏族老師用漢語教了三十多年撒拉族學生
在眼前這綠草茵茵的山坳裏,有一條依稀可辨的小徑。這條路是完麼仁增用雙腳12年踏出來的。
這條山路蜿蜒,約有7公里。路的一頭連著道幃鄉牙木村,另一頭是白莊鎮來塘村;一邊是山頂挂著經幡,院裏煨桑的藏族村莊,一邊是撒拉族聚居的村落。
完麼仁增身材魁梧,穿著藍色的襯衣,頭戴褐色的毛呢帽,矯健地走在山路上,一轉眼便消失在山坳中。
這兩個村莊都隸屬循化縣,位於青海省東部,祁連山支脈拉雞山東端。
雨後的大山雲霧繚繞,綠草更加青翠,黑色的牦牛在天邊晃動,星點般的羊群在青山裏浮動。
如今,60歲的完麼仁增依舊來往于兩個村子,只是騎上了摩托車。
今天趕上修路,他走回了山間小道,去來塘村。路的那一頭,是他堅持了30多年的事業——教書育人。
剛進村,還沒走到學校,馬從梅家的孩子看到完麼仁增就喊,“老師!老師來看我們啦!”手裏還攥著奶瓶。看到有記者跟在後邊,孩子又害羞地跑回了奶奶的身邊。
完麼仁增用撒拉語跟馬從梅熟絡地打招呼聊天,身邊的孩子是他的學生。
1990年,完麼仁增到來塘村教書時,學校正處於關閉狀態,開學時,共有29名學生前來報到。
來塘村是撒拉族聚居地,村民之間至今還保持著撒拉語交流的傳統。那時的完麼仁增,還只會漢語和藏語,而來塘村的村民也對藏語和漢語一竅不通。
完麼仁增用了兩年多的時間,邊教邊學,掌握了撒拉語。
進入來塘學校藍色的大門,映入眼簾的是鬱鬱蔥蔥的花壇和明黃色墻面的教室,教室門口一側是滑梯。
走進教室,黑板上用粉筆寫著放假通知。學校裏的工作事無巨細,完麼仁增身兼數職,既是課堂上教學的老師,又是管理整個學校的校長。一個高大的身影,撐起了整個學校。
教室旁邊的小房間是辦公室兼住所。書架上紅彤彤的榮譽證書和綬帶格外搶眼。然而,最讓完麼仁增引以為豪的還是教學成績。
在白莊鎮幾十所學校裏,平塘學校在數學統考中曾多次取得過第一名的好成績。説著,完麼仁增拿出兩個文件包,翻出幾十本榮譽證書。
這些年,完麼仁增教過的學生已經有200多名。他自豪地告訴記者,他的學生裏有8名考上了大學,近些年都已經畢業工作。
完麼仁增告訴記者,他有大多數學生的聯繫方式。逢年過節,學生們都會打電話給老師送祝福,也會邀請老師見證人生大事。
在來塘村教學,完麼仁增一待就是34年。如今,在教室上課的學生裏不乏“學二代”。
走出教室,學校的花壇裏滿是盛開的花朵,五星紅旗在學校的旗桿上迎風飄揚。
離開時,完麼仁增剛鎖上了學校的大門,等在門外的馬從梅便迎了上來,邀請老師到家裏吃飯。
來塘村不大,只有幾十戶人家。在村裏教學三十多年的時間,完麼仁增熟悉每一戶人家。
完麼仁增並沒有見外,馬從梅的家就在回牙木村的路上。
走在村裏,完麼仁增告訴記者,易地搬遷讓村子裏只剩下幾戶人家,只要有一個學生,他就會堅守這所學校。
多民族交流交往交融 不斷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大山大河旁 他用文字描繪時代變遷中的撒拉人
奔騰的黃河水貫穿循化縣城。在群山綠水環繞的清水鄉,記者採訪到了撒拉族作家韓慶功。
“我們的祖先來自遙遠的中亞地區,在青藏高原與黃土高原連接地帶安定下來。那時候還叫撒拉爾,直到1954年,新中國給了我們一個響亮的名字‘撒拉族’,從此撒拉族就獲得了新生。”韓慶功將民族歷史向記者娓娓道來。
2017年,循化撒拉族自治縣率先脫貧,成為全國首個少數民族區域性整體脫貧摘帽的縣域。韓慶功説,“我們跟上了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進程,完成了第一個百年奮鬥目標。”
登上觀景臺遠眺,潺潺的黃河水在這裡拐了一個彎。
作為一位文人,韓慶功自覺身負文化使命,要將撒拉族從搖籃到分佈的這段歷史用小説的形式呈現出來。這便是百萬字的長篇小説《黃河從這裡拐彎》的緣起。
望著眼前的清水灣,韓慶功接著講述這部長篇小説題目的由來。
小説原名叫《撒拉像》,創作逐漸深入,內容從50萬字不斷攀升至240萬字,在此過程中,韓慶功受到了一位友人的啟示,想要更換一個更響亮的名字。
為此,韓慶功琢磨了很久。一日,他路過清水灣,靈光閃現,“黃河在這裡拐彎”幾個字出現在腦海裏。後在一位朋友的建議下更換“在”為“從”,最終有了現在的題目。
“黃河奔騰數千公里,有著無數個拐彎,清水灣是很小的一個,拐彎不僅僅是地理上的,承載的也是文化意義上的拐彎,”韓慶功解釋説。
小説裏的故事發生在中原地區,講述了撒拉族一個家族四代人的命運……從個人到民族,再到國家,“拐彎”一詞被賦予了更多更深的含義。
在知命之年,韓慶功辭去公職,全身心地投入到文學創作當中。豐富的閱歷讓他能夠更加從容地駕馭小説的宏大敘事。有專業評論稱,整部小説完成了從小民族敘事到中華民族共同意識的文學表達。
群山環繞觀景臺,層層疊疊。韓慶功告訴記者,《黃河從這裡拐彎》第三部、第四部創作已經完成,即將出版發行。
循化縣是韓慶功的家鄉,也是他文學創作的大本營,這裡充滿了故事的線索。韓慶功時常走訪調研,與民族文化的傳承人座談交流,尋找創作靈感。
韓慶功熟知家鄉的動態,了解完麼仁增老師的事跡。他告訴記者,“許乎”是藏語,有值得信賴的朋友的含義。幾百年來,藏族和撒拉族之間延續著親如一家的“許乎關係”。
黃河水從縣城流向清水灣,最後從積石峽水庫流出青海。
韓慶功指著河對岸的清真寺説,這座清真寺是明顯的漢式建築風格,屋脊是一條龍的形狀。他告訴記者,撒拉族比較忌諱龍等動物圖案,但是清真寺沿用了下來,説明受到了漢文化影響,兩種文化深度融合。
在循化縣,有不少清真寺,沒有兩座是相同的,每一座融入了不同的風格,呈現出獨特的風貌。
“民族之間,生活上的交往,經濟上的交流,文化上的交融,形成了今天的‘許乎關係’”,韓慶功説。
循化縣是多民族雜居地區,除撒拉族外還有藏、回、漢、蒙古族等。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信仰、風俗習慣,以互相尊重為基礎的民族交流交往交融,正推動中華民族走向包容性更強、凝聚力更大的命運共同體。
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新時代背景下,許乎關係所涵蓋的範圍和深度也隨之發展演化。
記者喜歡與韓慶功、馬建新一樣的民族文化學者交流,他們總有説不完的話題,講不完的故事。不論是傳統技藝,又或是生活回憶都是他們想留住的撒拉族曾經的歷史印跡,那也是民族文化的一個個註腳,是構成中華文化桂冠上一顆顆閃閃發亮的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