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美國總統選舉上時，在德國首都柏林，一場政治風暴正在醞釀。當地時間11月6日晚間，當所有歐洲記者都終於完成了對特朗普勝選的初步報導，正打算休息一下的時候，德國傳來消息——總理朔爾茨開除了自己的財政部長，也是執政夥伴自由民主黨黨首林德納。隨即，自民黨議會領導人宣佈，自民黨所有部長退出聯合政府。有消息稱，朔爾茨的密友約爾格·庫基斯將出任財政部長。但由社會民主黨、綠黨、自由民主黨組成的執政聯盟已經破碎了。

朔爾茨以及林德納在德國時間6日晚間分別舉行記者會，公開指責對方不可理喻、背信棄義，這樣的情況在一貫保守內斂的德國政壇是不常見的。

德國聯合政府此前已就明年的預算問題陷入了爭執。德國明年的預算出現了數十億歐元的差額，怎樣解決這個問題就成了壓垮朔爾茨政府的最後一根稻草。

作為歐盟第一大經濟體和經濟引擎，德國的政治動蕩不論何時都是震驚歐洲的大新聞。而德國政壇巨變的時間點尤其敏感，正是因為大西洋彼岸的保護主義代言人特朗普剛剛當選為美國總統，對於極度依賴美國作為出口市場以及國防供應商的德國來説，絕不是一個好消息。朔爾茨的聯合政府也早就陷入民調低迷的泥潭。就在本月初，德國財政部表示2024年德國經濟預計將萎縮0.2%。如果預測成真，那德國就將連續兩年經濟萎縮，在七國集團（G7）裏是獨一份。特朗普在競選時就提出了對歐洲産品普遍要加徵關稅，更是專門單獨提到了德國的汽車産業。

特朗普當選的消息傳來，大眾、保時捷、賓士以及寶馬6日在法蘭克福的股價應聲下跌，跌幅在5%至7%之間，寶馬股價更是跌到了4年來的最低點。

正是在這樣危機重重的背景之下，朔爾茨作出開除林德納的決定。

“離婚宣言”之後分道揚鑣

在6日晚間的新聞發佈會上，朔爾茨首先向德國民眾表達了他的歉意。

“親愛的國民們，我本來是不希望讓你們面對這個艱難的選擇的。尤其是在現在這個不穩定性愈發增長的當下。”

但是，朔爾茨表示不得不開除林德納，因為後者“經常以不合適的方式阻撓法案通過”，並且“多次使用政客的陰險伎倆，多次背棄了我對他的信任。”

講到這裡，就不得不提11月1日林德納的自由民主黨出人意料地單方面公佈了本黨對於解決預算案問題的18頁方針。作為中右親商業自由派政黨，這份方針自然充滿了嚴格的財政支出控制方案，其中就包括對烏克蘭的軍援以及社會福利削減。這樣的方案對於執政聯盟內部屬於左派的社會民主黨和綠黨來説是不可接受的。因此當時就有德國媒體將這份方針稱為“離婚宣言”。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6日三黨黨首舉行會議之後，朔爾茨認為情況已經到了自己沒辦法繼續與林德納共事的地步了。雖然美國那邊特朗普剛剛當選，雖然德國的支柱産業受到威脅，雖然俄烏衝突還在繼續，但是他還是被迫做出了讓執政聯盟破裂的決定。

而至於林德納這邊，當然不會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以及背鍋俠。在朔爾茨講話結束後不久他也召開記者會，表示自己當天在三黨黨首會議上對朔爾茨提議提前舉行大選以解決預算案上的問題，但是被朔爾茨否決。

按照選舉法，德國下一次議會選舉應該在明年9月舉行，但是最近的民調都顯示有一半德國人希望提前舉行大選，因此林德納提出這個提議也不是空穴來風。

林德納接著還指責朔爾茨已經沒有了繼續執政的能量，並表示這一切都是朔爾茨早有預謀。同時他還指責朔爾茨要求自己暫時中止德國憲法中關於政府債務上限的限制，以便政府可以繼續借債，而一直嚴格控制政府支出的林德納自然是不會同意這個請求的。

總之，德國執政聯盟內兩個主要政黨的領袖，就如同電視劇一樣，在電視上公開徹底決裂，自由親商派的自由民主黨與中左的社會民主黨之間矛盾的不可調和也可見一斑。

政黨勢力大洗牌？

執政聯盟破裂後，接下來的步驟就是議會對政府通過不信任案，提前舉行選舉。

朔爾茨6日晚間表示他將安排議會在明年1月舉行對不信任案的投票，這樣一來大選就將在明年3月舉行。他這樣安排的用意，不外乎是為了在這個敏感的時間點保證德國政府不至於過於混亂，至少撐到明年再説。

當然，反對黨對這樣的安排是不滿意的。最大反對黨基民盟和基社盟已經表示朔爾茨必須馬上讓議會倒閣，並在明年1月大選。否則他們就將杯葛朔爾茨政府的所有政策，讓柏林陷入癱瘓。

為什麼基民盟和基社盟不能自行提出倒閣動議呢？這就要説到德國法律的特殊要求。西方議會制國家普遍施行的方案是誰都能提出倒閣，然後議會投票決定是否通過。但是，德國的特殊性在於，其法律要求反對黨如果要提出倒閣，必須首先共同商議出一個繼承總理位置的人選。但現在德國議會的反對黨中，基民盟和基社盟肯定無法和極左的左翼黨和極右的德國選擇黨共同商量出一個繼任總理人選。那麼按照法律，只有總理朔爾茨才可以提出倒閣動議。

但在這個關鍵時刻，德國政府如果在接下去的兩個月裏陷入完全癱瘓，那也是不行的。於是，基民盟和基社盟領袖與朔爾茨7日舉行了半小時的會面。根據德國媒體報道，兩人沒有就何時解散議會達成共識。因此，除了朔爾茨提出的明年3月大選的方案之外，也不排除德國在今年剩下的兩個月內解散議會並於明年1月舉行大選的可能。只不過，在西方傳統上的聖誕新年前後舉行選舉，政客們會有投票率方面的擔憂。

根據德國電視一台在10月31日進行的最新民調，基民盟與基社盟以34%的支援度領先，極右翼的德國選擇黨以17%的支援率排在第二，社民黨以16%的支援率排在第三，綠黨11%排在第四，自由民主黨甚至只有4%，掉到了5%的議會準入門檻以下。

極端低迷的支援率也是林德納決定與朔爾茨政府徹底割席的原因之一。現在對於林德納以及他領導的自由民主黨來説，自救才是第一要務，自然不可能繼續向左派的社民黨以及綠黨繼續妥協。

德國的動蕩對歐盟而言禍耶？福耶？

短期內來説，德國的政治動蕩對於歐盟絕對不是什麼好消息。面對特朗普的當選，歐盟許多領導人都表達了歐盟必須放棄幻想努力自強的觀點。其中尤其以法國最為積極。7日在布達佩斯舉行的歐盟領導人峰會上，法國總統馬克龍再次表達了歐盟必須實現經濟、國防以及科技自主化的目標，以應對全新的國際形勢。

而朔爾茨政府對於法國的這種態度一直是不感冒的。德國在外貿上依賴美國市場，軍事上更是仰賴北約的駐軍以及美國的軍火。建設歐洲自己的軍火産業，對於法國來説是個拓展自家軍火生意的絕妙主意，對於德國來説卻顯得費時費力又費錢。而巴黎內部對柏林的不滿也由此逐步累積。

筆者此前與一名在法國財政部工作的朋友吃飯，他就提到自己的部門在與德國財政部的對接上總是遇到諸多問題云云。

“德國之前的經濟模式，就是依靠全球的市場、美國的武器還有俄羅斯的天然氣，這一套現在已經不靈了。”

但是現在德國政府已經進入垮臺的倒計時，從民調來看左派再次執政的希望近乎零。新政府大概率將由中右的基民盟和基社盟領導。而馬克龍此前與德國前總理默克爾之間的合作關係十分融洽。

此外，成功獲得連任的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本身就是基民盟黨員。如果右派重奪德國政權，從中期來看，至少在2025年到2027年這3年間，外有特朗普當選的外因，內有法德合作重上正軌的內因，事實上朔爾茨政府垮臺對於歐盟來説不一定是一件壞事。

澎湃新聞特約撰稿 徐曉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