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面具下的威尼斯
小克(法國里昂) 川影

     “記憶的形象一旦被詞語固定下來就會消失了,”波羅説。“也許我不願意講述威尼斯是害怕失去它。也許,講述別的城市的時候,我已經正點點滴滴失去它。”——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

    威尼斯的嘉年華會,也叫狂歡節,通常在每年二月舉辦,要持續十五天左右。我去的時候,已近尾聲了。

    我在早上到的威尼斯,遊人很多,但是我特意揀沒有什麼人的路走。巷道窄窄的,這是城市西邊的一角,房子全都老而舊。因為海風海水的侵蝕,許多房子的墻皮都脫落了,墻頭上的石雕,也都難辨本來面目。這些不齊整的老房子排列在一起,卻奇異地散發出一股很優雅閒適的味道來。

    怎麼能不閒適呢?這個城市沒有一輛公共汽車,有117個島,150條運河,400座橋和難以計數的老建築。時間在這裡停滯,大運河上的汽船都慢悠悠的。每轉過一個街角,可能就會看到碧綠的海水,看到彎彎的小橋,看到兩頭尖尖的小船貢多拉。船夫們穿著黑白條紋的T恤,黑色的長褲和外套,戴著草帽,草帽上係著紅色或黑色的飄帶。他們中的一些,戴著遮去了半邊臉的黑色面罩,露出方方的下巴,帥得像幾個世紀以前的海盜。

    狂歡節向我揭開面紗

    

    我向聖馬可廣場走去,漸漸到遊人密集的地方。走在一座小橋上,忽然有什麼頂住了腳後跟。我回頭,驀地發現一個穿著翠綠色曳地長裙的女子,戴著銀白色的面具和綠色的寬邊帽,手中拎著同色洋傘,跟在我身後上橋。她長裙的鋼箍碰到了我。看到她的剎那,我全身的細胞都為了即將到來的一切而激動起來:老天,狂歡節終於開始向我揭開面紗!女子走上橋頭,立刻有遊人圍上來給她照相。她很合作地停下來擺了些姿勢,然後嫋嫋婷婷地走出我的視線。

    是的,這便是嘉年華會了。沒有人説得清它的歷史,有人説它始於中世紀,有人説它已傳承千年。在過去的許多年月裏,嘉年華會都從每年的十月底開始,要持續五個月之久。那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釋放和狂歡,是平淡生活裏最亮的顏色。在狂歡節的時候,所有人都穿上古裝,戴上面具,在城市的廣場和小巷間遊蕩,以各種各樣的方式來慶祝。不論你是貴族還是平民,男人還是女人,此時此刻,一切差別都將泯滅。

    如今也是一樣,不管你的國籍,不管你的身份,來到了威尼斯,你可以盡情打扮你自己,穿你能想像出來的各種奇裝異服,戴你能找到的最古怪的面具,扮演一切你想扮演的角色。

    我為它的華美屏住了呼吸

    

    我從威尼斯最樸素的角落,一路走到聖馬可廣場。當它整個呈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為它的華美燦爛瞬間屏住了呼吸。

    這是我見過的,最最美麗最最氣勢恢宏的廣場。廣場南北兩側重重復重重,是數不清柱子的長廊,廣場的東邊,是高高的鐘樓,華麗的大教堂,充滿東方色彩的總督府。臨海的那一面,威尼斯的象徵,那只長著雙翼的獅子高高地雄踞在圓柱頂上,仿佛在緬懷威尼斯共和國昔日的榮光。

    這個廣場,是威尼斯的心臟,也是嘉年華會的中心。這個早上,已經有許多穿著華服戴著面具的人悄無聲息地在遊人中穿行了。他們的動作緩慢,帶著濃濃的表演性。面具有金色的,有銀色的,有黑色的,有時眼周還繪著彩色的花紋。面具上總是那樣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讓我不禁要努力想像每張面具下該是什麼樣的臉,什麼樣的神情,而我甚至不知道他們真正的性別。

    那樣極盡奢華繁複之能事的服飾,配上那樣一張面具,讓人覺得妖美而詭異。

    神秘來自她的捉摸不定

    

    在這個城市裏,我不停地迷路。

    這個城市的水道和小巷密如蛛網,我的第一份地圖不夠詳細,在那上面我找不到每條街和每座橋的名字。等我買了第二份地圖,我又發現,那些街那麼長,延伸過了圖上標的好幾個區,到最後,我總是難以確定自己的位置。

    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這個城市神秘和優雅的魅力,也許有一部分便來自她的捉摸不定。我不知疲倦地走,從白天到黑夜,路過無數的廣場和橋,我不記得我是不是走過相同的路,而在每一條路的出口,我也永遠不知道有什麼在等我。每一次的駐足,我仿佛都能有新的驚喜。

    從威尼斯回來以後,我重讀“看不見的城市”。我開始相信,在這本充滿了無窮無盡的想像力的書裏,卡爾維諾一直在講述的城市,就是威尼斯。或者説,他講述的每一個城市,都或多或少地帶著威尼斯的影子。

    她穿著紫紅色的長裙,披著紫紅色的披風,戴著一頂碩大無比的帽子,帽子上綴著巨大的花和羽毛。這一條街比較安靜,她沒有被遊人包圍著。我抓住機會上前去,問她,我可不可以和她照一張相。

    她輕輕點頭,我站到她身邊,請路過的人為我留了影。拍完照後我謝謝她,她臉上的面具掩蓋了一切的表情,她的眼神我都看不清,我不知道她是還我以微笑,是不耐,或者是一片平靜。這種不確定,忽然讓我有一些恐慌,有一些立刻也去買一張面具戴上的衝動。這樣的不對等,讓我覺得有一點點不安全。

    如果這個世界上的人全都戴上面具,你是不是也一定要戴一張?

    Ciao,最好聽的道別語

    

    我走在一條叫Garibaldi的街上。這條街在城市的東邊,是我走過的威尼斯最寬闊的一條街。街的中央有人擺著攤在賣各種工藝品。從這條街一直往下走,就會覺得走到了義大利人最真實的日常生活當中。

    有一個老婦人從樓上的窗口探出上半身,手裏拿著一張地毯在抖灰塵。路兩邊的許多人家,都把衣服曬在外面,白底花點的床單在風中招展。這是你在法國絕對看不到的景象。不知道為什麼,義大利的美,仿佛更平淡更自然更接近生活的本真。走在街上,好像走在費裏尼的電影裏,似乎隨時會有一個像索菲婭羅蘭那樣的大嘴女郎,擺著細細的腰,穿著有碎花的連衣裙,從老房子裏推門出來。她有最活潑熱情的眼神,最響亮的笑聲,最迷人的笑容,最最敢愛敢恨。

    我走到了CampoSpietro,這一隅,已經幾乎沒有什麼遊人了。忽然間,旁邊的小樓裏,長長的窗戶後面,有一個義大利男人開始大聲地唱起情歌來,歌詞裏混著英語和義大利語,聲音優美而嘹亮。我模模糊糊地聽見:哦,寶貝,請讓我靠近你……

    我不知道他在唱給誰聽,也許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吧。在這個有陽光和淡淡霧靄的午後聽到他的歌,讓我想微笑。

    我去買三明治,賣東西的男人向我説了一連串的義大利文。我一個字也不懂,只有對他露出抱歉的笑容,但我真希望他一直説下去。我從來覺得,義大利語實在是一種美妙的語言。如果説説法語像在念詩,那麼説義大利語,就像在唱歌。這種語言裏帶著如此動人的音樂性。

    男人看我不懂,開始吃力地説起英文。他熱情地問我從哪來,住在哪個城市,甚至問我叫什麼名字。儘管我看不出他問一個下一分鐘就要轉身走開的遊客的他絕不可能記住的名字有什麼意義,我還是笑著告訴了他。我走開的時候,他高聲説:ciao. Ciao,是我所知道的,最簡單和最好聽的道別語。

    他有一點不問世事的驕傲

    下午五點鐘在聖馬可廣場會有化裝人物的表演。三四點鐘的時候,廣場上已經人潮洶湧。你如果想要在擁擠的人群中找到化裝最棒、服飾最華麗的假面,只要踮起腳找那些彩色的頭飾就好了。他們的頭飾是那麼繁複,那麼高,綴滿了花朵羽毛蕾絲和各種亮晶晶的裝飾品,讓我忍不住要為他們擔心,對他們的頭來講,這是不是有點太重了。

    在廣場的一角,我看到一個穿著華麗無比的藍色長袍的女人,背後插著孔雀翎。她的面具下露出半張臉,是微笑著的。她優雅地轉身,揮手,儀態萬方,如君臨天下的女王。真有意思,我想,這些化了裝的人,是不是也完全進入了他們的角色中?他們是不是也暫時忘記一切,走進另一個時空,把自己當成了小丑,弄臣,貴族,國王和仕女?

    看完表演,我走開了,華燈初上的時候,我路過海邊的一根老燈柱。燈柱下有一個孤獨的戴假面的小丑,一手舉著一朵鮮紅的玫瑰,另一手搭著燈柱。不知哪有音樂聲傳來,他踏著音樂的節拍緩緩地繞著燈柱轉圈。

    那樣的他,有一點不問世事的驕傲,有一點孤芳自賞,有一點寂寥。不過我寧願這樣想:他正在心中唱著歌,默默地等待著他的情人的到來。

    像祖母家的餐桌布般懷舊

    威尼斯的附近有幾個小島,坐公共汽船就可以到,最可愛的那一個,叫Burano. Burano島小極了,島上最大的特色便是每一幢房子都有一種不同的顏色。島上的居民每年必須把自己的房子粉刷一遍。其實,那些房子的造型都十分簡單,四四方方的門和窗,一點花色也沒有,更別説什麼雕梁畫棟了。但是,那些色彩給房子帶來了美妙的生氣,紅的黃的藍的綠的紫的,有濃得化不開的童話氣氛。

    在島上閒逛,發現每個角落都一塵不染。許多人家的陽臺上都養著鮮花,花盆裏有時還插著有趣的玩偶,有一戶人家的欄杆居然做成了五線譜的樣子。這讓我深信,他們都是熱愛生活的人。

    島上的特産是各種花邊和織品,像老祖母家的餐桌布,懷舊得不得了。

    把心的一角遺落在威尼斯

    我把最美的回憶,留給夜晚的威尼斯。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樣描述她。如果説,白天裏的威尼斯儘管優美絕倫,卻像一個已經過了她最好年紀的絕代佳人,只能讓人在她的眉梢眼角和一顰一笑裏懷想她的昔日傾國傾城的風華,那麼,在夜幕下,威尼斯毫無疑問地重返青春。而且,夜色還讓她多一份説不出的神秘,讓人沉迷,讓人低徊。

    第一夜,溫度很低。我在大街小巷遊蕩,再次迷失方向,時不時和戴著面具穿著古裝的人擦身而過。他們在夜色裏腳步匆匆,像是這個城市的遊魂。不過,我覺得他們才真正屬於這個不朽的城市,而我是跑錯了時空的人,掉進了一個非我所有的桃花源,從此失魂落魄。

    因為嘉年華會的緣故,所有的商店都燈火通明,所有的廣場都人聲鼎沸。大大小小的橋上挂著密密麻麻的小燈,像金色的星星。有小孩子在尖叫著跑來跑去,有大人在唱歌在起舞。我無意間經過一個小小的廣場,大概只有人家的院子那麼大吧,燈光把它照得如白晝一般亮,有一些穿著十七或是十八世紀的禮服的人在那裏唱古老的義大利歌。第二夜,我們坐著船從東到西沿大運河穿過威尼斯。這條水路其實我們白天已經走過了。威尼斯是放大了的建築博物館,運河兩岸那些結構精巧的老房子或是氣派非凡的大教堂每每讓我們驚嘆。我真喜歡那些房子的有高高的拱頂的窗和窗前的柱子。那樣的結構,我在別的地方都沒有看到過。

    夜晚的威尼斯如此神奇,過往的千年似乎都沒有留下什麼痕跡,她像一隻鳳凰,夜夜涅槃,又如舊日傳説裏海上的仙城,迷住了往來的人,從此不知歸路。

    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機會回來,我不知道再回來時我看到的會是什麼樣的城,我唯一確定的是,那一夜,在威尼斯,我把心的一角悄悄遺落。

     《南方都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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