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村]夕陽照西遞  
王仲翔

    從皖南古徽州層層疊疊的群山中穿過,最終站在西遞村口,面對著那座高大的“荊藩首相”石牌坊時,天色已經向晚,陽光變成了桔黃色,一天的暑熱已到了盡頭。前面的遊客都開始打道回府,去趕他們賓館裏的晚餐了,喧鬧了一整天的古村落終於安靜下來,此時方才回歸到尋常的時光中,而我們,應該算是不速之客了。

    看西遞村這樣的古村落,那些明清古宅,也許就應該在薄暮時分,在夕陽的映照下,更添一分古老,一分滄桑。

    在導遊的引導下,我們穿行在西遞的小巷,高墻深宅間,已有暗影在悄悄浮動。村裏還有幾個背著畫夾的學生依然在遊蕩,是利用暑假來寫生的,大概借住在村裏。那些在門口擺小攤賣旅遊紀念品的正在收攤。只有幾家石刻工藝品小店的主人,看到還有最後的遊人,仍然在努力地使出手上功夫,或是雕鑿一把石壺,或是鐫刻一個鎮紙,希望我們會買下一兩件。村裏有小飯店,卻好像只是做中午一頓生意的,對我們根本沒興趣,正準備關門。高墻下的排水溝裏淌著汨汨的水,是各家正在淘米洗菜吧?墻上那些精緻的石雕漏窗裏飄出一陣陣的肉香菜香,但炊煙卻是見不著了,古老的西遞村現在都用了液化氣。

    瑞玉庭、履福堂、膺福堂、青雲軒……那一幢幢古宅,在漸漸而來的昏暗中似乎更加原汁原味,門前的階沿石,門兩邊的石鼓,門邊的開工石,似乎更加蒼老、斑駁。室內古舊的磚雕、木雕,還有那些精緻的傢具,必得要湊近了方能看得清楚。在瑞玉庭的天井門扇上,幾個木雕的人和物件僅半個火柴盒大,都毫發畢現。我想看仔細,湊得太近,引得邊上主人家女孩發笑,於是問她古時的工匠刻得這麼精細,工錢是怎麼算的?她説,刻得細,費工就多,多做幾天就多吃幾天主人家的飯。我愕然,如此令後人望塵莫及的精美工藝,換的就是幾頓飯!瑞玉庭建於咸豐三年,清代是我國木雕藝術的高峰,果真不虛。驚嘆不已的是我們這些匆匆過客,古宅的主人們一臉坦然,有條不紊地做他們家中該做的,至多輕輕問一聲要不要他們自家鹵制的五香黃豆,加了筍幹的,香得很呢!就連他們家中的貓狗,對陌生人的進入也是司空見慣的樣子,依然懶懶地躺在青石地上睡大覺,眼都不睜一下。

    天色已越來越暗,那些古老庭院裏的花花草草已暗香飄渺,此時我們來到“大夫第”門前,這是做過康熙朝開封府知府的胡文照宅第,側門上有門額“作退一步想”。在這落日時分賞讀這五個鐵線小篆,別有滋味,有那書藝的精巧,有那海闊天空悠然自得的情調,有那包容一切的心腸。古人寫夕陽小巷的詩詞太多太多,而此刻竟不知道用哪一句來給西遞寫照,只覺得哪一句都可以,而哪一句都不太熨貼。

    西遞的村口有一個簡陋的鐵匠舖,進村時,我們見兩位中年漢子赤膊在熊熊的爐火前忙碌,鍛打那種當地人上山時插在腰裏的柴刀。他們的汗水如下雨一般。當我們從村中走出,行將離去時,舖子的爐火已經熄了,鐵匠結束了一天的勞作,正準備回村,此刻的他們大概像洗過了桑拿一般的輕鬆,他們將回到村裏的老宅中,也許會喝上一口泡得釅釅的茶,用天井裏冰涼的井水洗上一把,然後坐在八仙桌邊,等待妻子端來的飯菜。也許有一碗皖南風味很濃的黃瓜煮蝦,或是一碗酸酸辣辣的腌豆角,還有烏黑的燒蘿蔔幹……

    太陽終於要落下了,回望村裏,粉白的馬頭墻被染成一片艷紅,那座“荊藩首相”牌坊也被染成一片艷紅。曾經,那樣高大的石牌坊有13座之多,想一想,如果它們都在,那夕陽下的西遞村該是一番何等壯觀的景象!可惜,像中國許許多多文化古跡一樣,它們被毀於野蠻與無知。牌坊與古宅的背景是墨綠的大山和嫩綠的稻田,於是我想起那些背著畫夾的學生,不知他們有沒有在太陽落山時來到過村口,有沒有發現這種色彩上的絢麗和反差,有沒有用手中的筆把這個場景留下來。我覺得西遞村最美的時候,就在此刻。

     《生活時報 》2002年9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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