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奧孔:幸福還是痛苦——西歐文化考察之十

藺海波

    義大利有著太多的雕塑,不論是在教堂、廣場,還是在大街小巷,都擺放在顯眼的地方,雕塑中的人物一般比正常的人體要大不少,有的甚至是正常人體的一倍或數倍。因此,當我在教廷博物館見到《拉奧孔》這座名聞遐邇的雕塑以後,竟疑惑起來,難道這就是曾魂牽夢繞過的拉奧孔嗎?與其他雕塑相比,《拉奧孔》太小了,加上底座也還沒有我高,要知道,這可是一組群雕,如此之小的作品,在雕塑品琳瑯滿目的教廷博物館裏真是太不起眼了。儘管現實中的拉奧孔與想像中的拉奧孔存在著不小的差距,但是,拉奧孔在這裡受到的禮遇多少還是彌補了我心中的一些悵惘。教廷博物館把身價不低的《拉奧孔》雖然不是安放在最顯眼之處,但也實在是給足了這尊雕像的面子,將之擺放在大走廊的一個拐角上,附近再沒有別的作品,讓矮小的拉奧孔父子三人虎踞一方,並且在它的前方還加了護欄。這樣的“禮遇”,在教廷眾多的展品中間並不多見。我暗自揣度,如果將《拉奧孔》擺放在其他雕塑品中間,它是否會黯然失色?或許教廷博物館將它擺放在這裡是出自與我一樣的擔心?如果説在即將見到《拉奧孔》之前,我的內心洋溢著忐忑和渴望,腦際充塞著由書本和畫片營造的視覺和意象,那麼在見到了真實的《拉奧孔》之後,在情感的遽然失落間,一個困擾開始駐留在我的腦海:為什麼這樣一座看起來並不起眼的雕像,竟然能引發人們如此的膜拜,大師們幾乎集體地匍匐于它面前,這樣的情景究竟為什麼會發生?拉奧孔真的具有如此大的魔力與魅力嗎?

    要知道,這座創作于西元前1世紀的群雕在500年前的1506年剛剛出土的時候,就受到了大師們的禮遇,米開朗基羅更是深受震撼,對之讚嘆不已,並將之奉為古典藝術的典範;歌德認為雕塑以“勻稱與變化,靜止與動態,對比與層次”等典範的造型語言和內涵上的悲劇性激發了人們的想像力,並寫有專論;萊辛更是以這座雕塑為思考的中心,寫出了探討繪畫與詩歌美學關係的名著《拉奧孔——詩與畫的界限》。

    是羅馬人對考古發現的驚喜?是對古代文物的膜拜?是對自己的文化藝術傳統得以確證之後的陶醉?還是背叛了神的拉奧孔引發了大師們的諸多感慨,促使他們把背叛了神的拉奧孔加以熱情頌揚,以發泄其心頭對上帝亦或是對教廷的不滿?米開朗琪羅,這位《拉奧孔》的頂禮膜拜者,他的藝術作品,儘管多與神和上帝有關,但人與上帝搏鬥的痕跡,在他的作品中不是很容易就能發現的嗎?

    《拉奧孔》的故事來源於希臘和特洛伊戰爭中那個家喻戶曉的神話傳説。為奪回美女海倫,希臘與特洛伊交戰,十年間,希臘人始終攻不下特洛伊城,於是,接受巫師的勸告,改用智取,他們設計了一匹木馬,在木馬的肚子裏隱藏了一些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將木馬放在特洛伊城外,然後佯裝撤退,隱蔽在附近的海灣中,準備當特洛伊人將木馬移到城裏後,裏應外合,攻克特洛伊城。

    特洛伊人果真中了希臘人的圈套,想把木馬拉進城去,這時,特洛伊城負責在禮拜儀式上進行監督的官員拉奧孔看出了其中有問題,出來勸阻特洛伊士兵不要將木馬拖到城中,以免遭來失城亡國之恨。

    拉奧孔的舉動激怒了女神雅典娜,因為木馬計就是在她的提示下設計的,她是希臘的保護神。人居然敢跟神抗爭,在雅典娜看來,這還了得,於是,她遣來兩條巨蟒,將拉奧孔父子三人活活殺死。

    雕塑表現的是巨蟒殺死拉奧孔父子三人,父子三人與巨蟒在生死搏鬥中苦苦掙扎的情形。在《拉奧孔》雕像面前,我仔細端詳:巨蟒已將拉奧孔全身纏住,正咬他的腰腹,他劇烈地扭曲身體,竭力抵抗著痛苦;他的一個兒子已奄奄一息,另一個正試圖擺脫蟒蛇的控制,並急切地關注著父親。

    幾百年來,這件雕塑越來越受到藝術家們的重視,並引發了諸多的爭論,拉奧孔痛苦的神情,就像蒙娜麗莎迷人的微笑一樣啟人深思。一件藝術品引發了那麼多的大師的議論,在藝術史和文化史上留下了那麼多的讀解文獻,這實在是一件值得注意和研究的社會文化現象。問題與爭論的焦點是:在巨大的創痛面前,雕像中的拉奧孔為什麼不是大聲哀號,而是“輕微地嘆息”。萊辛在其巨著《拉奧孔》一書中以維吉爾的詩歌和雕塑中不同的拉奧孔形象的對比,對“為什麼拉奧孔在雕刻裏不哀號,而在詩裏卻哀號”這個問題進行了耐心細緻的比較分析。萊辛認為,拉奧孔之所以在詩歌中大聲呼號,而在雕塑中只是“輕微地嘆息”,是因為“美是古代藝術家的法律,他們在表現痛苦中避免醜”,“凡是為造型藝術所能追求的其他東西,如果和美不相容,就必須讓路給美;如果和美相容,也至少須服從美”,因此,拉奧孔的哀傷要沖淡為愁慘,忿怒要沖淡為嚴峻。萊辛還認為,在詩歌中拉奧孔可以穿著衣服,蟒蛇可以在他的腰上繞兩道,在他的頸上也繞兩道,但在雕塑中拉奧孔是裸體的,蟒蛇不能遮蓋他的軀幹,因為詩歌可以以此來強化恐怖,表現體面;雕像若這樣做了,就無法通過肌肉的緊張和扭曲傳達人的痛苦,就會顯得臃腫和噁心。

    萊辛的話不無道理,但在重新閱讀經典,並審慎地把握當時站在雕塑前的內心脈動之後,總覺得,如萊辛那樣僅僅將拉奧孔的魅力歸之於美的展現,似乎仍有某種不妥,顯得不是很完滿;拉奧孔的面容倒是更能讓我贊同萊辛在同一本書中批評的溫克爾曼的意見:“正如大海的深處經常是靜止的,不管海面上波濤多麼洶湧,希臘人所造的形體在表情上也都顯出一切激情之下他們仍表現出一種偉大而沉靜的心靈”,拉奧孔表現了“高貴的單純和靜穆的偉大”。

    貯存我腦際間的困惑一直在催促我思考:拉奧孔真的是很痛苦嗎?完全是痛苦嗎?在痛苦的外表下,洋溢於拉奧孔胸中的還有幸福也未為可知!拉奧孔説出了真話,真實地表達了自己的內心想法,這不是一種幸福嗎?只有將痛苦不當作是一種痛苦,自覺自願地承擔這種痛苦的時候,才會將之視作幸福,這需要內心裏的自覺與自願。面對拉奧孔的神情,我感受到了拉奧孔內心的坦然和自願。因此,對拉奧孔的神情不是沉痛的哀號,我作出了這樣的解答。

    將《拉奧孔》作為痛苦或者承擔痛苦的代名詞,似乎早已流行,在我看來,實在是有必要對之進行一番校正,而用來進行校正的例子很多很多,昔日,劉胡蘭視死如歸,王成抱著雷管衝向敵群,董存瑞捨身炸碉堡,邱少雲在焚身的烈火中慷慨就義,周文雍和陳鐵軍在刑場上舉行婚禮……他們,與拉奧孔父子的命運何其相似呵!(《中華讀書報》)

    

     光明網 2001年1月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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