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著經濟全球化所可能導致的社會、政治和文化變遷，許多人士憂心忡忡，擔心西方文化其中特別是美國文化橫行世界，一統天下，因而起而以文化多樣性的口號捍衛本土文化的純潔性。

    維護本土文化，發展本土文化，就其口號本身而言，似乎並沒有錯，問題是如何實施？空口説白話大概是沒有多大用處的，真要維護文化純潔性，最終恐怕仍得訴諸於國家機器——法律、警察、監獄，而實施的方法無非是消極、積極兩種：消極的一面就是禁止非我族類的、不正確的文化産品進入市場，積極的一面就是用各種手段扶持本民族的、正確的文化産品佔領市場。然而，在具體實施中，結局卻往往出乎人們的意料。

    比如最近鬧得全球緊張的塔裏班搗毀巴米揚大佛像和其他珍貴佛教文化遺産，就是一個維護文化純潔性的典範。塔利班領導人説了，除了我們自己的信仰，別的什麼遺産呀、價值呀，跟我們沒有關係。如果站在這些信仰純潔的人們的角度考慮，我們必須得承認，經過這一番毀滅行動，阿富汗宗教、文化的確會更加純潔。至於有人説，你不能為了捍衛自己文化的純潔性而毀滅世界性的文化遺産啊，但是塔利班完全可以反駁，大佛像首先是阿富汗的文化遺産，根據主權神聖不可侵犯的國際法準則，我們想怎麼做，那是我們的主權。

    當然，塔利班的情形是比較極端的，所以可能有點不招人喜歡，還有很多不那麼極端的例子，則差不多被很多國家和知識分子要奉為學習榜樣了，那就是很有文化自豪感的法國人的文明做法。為了維護高雅的法蘭西文化的純潔性、抵制粗俗的美國文化的入侵，該國中央和地方政府紛紛制定了嚴格的法律，店舖的招牌不準使用英語，電影院裏放映好萊塢電影要控制在某個比例，電視臺播放美國等外國節目也佔用的時間也嚴格限制。

    這一招當然有用，起碼美國文化不會橫行無忌了，然而，法國文化是否就此繁榮昌盛起來，從事實看似乎大可疑問。此中原因並不難理解：法國人（當然是一部分人）之所以看好萊塢電影，是因為好萊塢電影給他們帶來了法國電影無法帶來的快樂——也可能是號稱藝術家的法國電影人不屑于給觀眾這種快樂，不管什麼原因，這部分觀眾發現了能夠帶來跟以前不一樣的快樂的新奇的文化産品，而政府的禁令則限制了他們的這種願望的滿足，那麼他們會回過頭來再去看法國電影嗎？想當初他們正是因為法國電影沒有吸引力才去看好萊塢電影的，如今他們看不了（或看不了多少）好萊塢電影，他們更可能的選擇是乾脆不看電影。同樣，塔利班即使摧毀了大佛像，能否保證那些信奉異教的人就徹底放棄自己的信仰而皈依國家指定的宗教？恐怕也未必。

    歸根到底，限制本國的文化娛樂消費者只能看這個、用法律、警察和監獄限制人們不能或少看那個，最終受損害的是這些消費者的正當權益。透過無所不在的資訊，這些消費者已經知曉外面有一個多彩的世界，而各種限制將使他們已被激發出來的慾望得不到滿足。

    任何文化産品都只能吸引一部分人，現實中恐怕還不存在什麼萬眾一心都喜歡的東西，即使法國人，也未必就必然地喜歡法國的一切。而這在文化部純潔性的維護者看來是不可容忍，身為法國人竟然喜歡外國文化，就是背叛，於是搗毀麥當勞的農民成了法國的大英雄。在塔利班看來，異教徒的信仰從根本就是錯誤的、應該徹底消滅的，而在法國政府看來，一個有尊嚴的法國人，根本就不應該有觀看好萊塢電影的慾望。文化的純潔性才是首要的，消費者的權益要服從於更高的民族文化利益，為此犧牲一部分消費者的權益又算得了什麼呢。

    在這裡，我們看到了一種致命的自負：有些人以為自己有能力也有責任維護文化的純潔性，正好他們又掌握了權力，於是他們雄心勃勃地要改變同胞們的慾望，要把他們所鐘意的價值、觀念、生活方式強加給全體公民，這種維護文化純潔性最後的結局如何，試看今日塔利班統治下的阿富汗。

    人民書城2001年6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