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小説完美的結構，承載起了作者深刻而又獨特的關於現實的體驗與思考；而那一群充分展示著命運遭際的男女人物，才是支援這座完美中不無詭秘氣氛的藝術大廈的柱梁。

    每個人物，對作為讀者的我都是一個謎，這個謎是猜不透的，因為亦夫筆下的這些人物總是離軌，離開通常生活經驗判斷之軌。

    亦夫的不同凡響之處，在於他把這些病態心理的人，按照生活的邏輯寫成正常的人。我從作者的敘述中看到的全是正在運動著的生活。這些生活圖景司空見慣，有的如陣風一樣一掠而過，有的則早已被視為見慣而不怪，甚至以正常的生活規則被人們所接受。亦夫在這兒正是用手術刀一樣的筆鋒，割開了正常生活中的病態，描摹出了生理健康的病態的心靈，才令我的心靈感到震撼。

    到了《城市尖叫》這部小説，已經是亦夫的第四部長篇小説了，也涉足於現代城市生活的揭示和描繪了，文字也老練到令我欽佩的功力了。

    我們聽到了城市的尖叫聲。這聲音有點沉悶，也有點怪異，但絕不快樂。讓讀者感到意外的是，所有這一切的“尖叫”，卻是作者以幾乎是不動聲色的“平靜”的語氣“説”（不是“喊”）出來的。亦夫的敘述風格很老練，他有著不事喧嘩的沉穩，他不是沒有感情，而只是把它控制到近於冰冷。他寧可讓人誤讀，而斷然杜絕浮淺。

    這部小説讀了讓人心驚。首先是，書中行走的那些人，仿佛都是在我們周圍行走的那些人。他們有的精明、有的愚鈍、有的執著、有的卑瑣，有醉生夢死的歡樂場中人，有行為詭秘的社會渣滓，也有受盡生活欺淩之後醒悟者。作者向我們展示了不斷旋轉、不斷變形的世俗人間的萬花筒。這一切是豐富而又真切的，我們置身其中，我們有著與書中人同樣的疼痛感。

    但書中行走的那些人又是虛幻的。他們行為詭秘，如鬼影漂移，言談舉止，有失常態；死囚犯獄中寫“天書”，老保姆和癡呆父親的浪漫故事，綠婆的神秘升天，加上那無休無止的酸霧，那發黴的街道和腐蝕的建築物，那傾刻之間“繁榮”起來的“鐵爐廟”，那遍地行走的白斑病患者，和那長了白毛的漫天飛舞的烏鴉，那烏鴉撒下的鳥糞雨……。這一切“非現實”的怪誕和異常，都讓人不寒而慄地想起了現實的甚麼。

    我不想説作者有甚麼寓意，但我卻在驚恐中看到了深沉的悲哀。

    中華讀書報 2001年6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