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件國家級文物失盜

    2001年春節期間，地處祁連山深處的肅南縣金塔寺突遭不測。

    開鑿于北涼時期的金塔寺石窟不僅是目前國內發現最早的佛教藝術石窟，還是可供世界文物史研究的保存較完美和最有代表性的石窟之一。肅南金塔寺是個典型的中心塔柱式石窟。四壁不開龕，而在中心柱四面分三層開龕造像。造象以一佛二菩薩、彌勒佛、苦修佛、思惟菩薩、供養菩薩、飛天等為主。壁畫則以千佛、一佛二菩薩説法圖及供養菩薩、飛天居多。內容廣泛、形式多變，大小錯落有致。金塔寺的文物價值都不能用價值連城來形容了，因為她裏面有許多東西文化碰撞點的僅存文物。這個隱藏在林區的小寺被認定為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裏面的文物經專家考察後，便被封閉在鋼筋混凝土澆鑄的厚墻裏，幾乎與世隔絕地被徹底保護了起來。沒想到狡猾的犯罪分子還是想方設法進入其中，塔內8件國家級文物失盜。

    案發後，張掖地區公安處副處長高恩庭立即率領刑偵支隊多名民警趕赴現場。

    東窟鋼絲網防護欄上有個能容人鑽入的大洞。已經被從裏面打開的窟門口扔著從重重鐵門上撬下的幾把保險大鎖。西窟那扇同樣厚重的深紫色大鐵門上雖然有個被利刃砍出的半尺豁口，門卻沒被弄開。中心現場為金塔寺東石窟。石窟內一片狼藉，地上散亂地扔著許多顯然是證據的物品。

    據一同前往的金塔寺文物管理研究所人員介紹，在2月6日下午5時左右，文物管理所的工作人員還來看過一次，誰知第二天就出事了……

    “208”案撲朔迷離

    次日晨，肅南縣公安局一些民警也趕到了現場，與地區公安處刑偵人員會合，開始了全面細緻的現場勘查。省公安廳刑警總隊派員趕赴現場復勘。距金塔寺200多米之遙的一處河床便道旁，又搜尋到了與中心現場相同的尼龍繩和等物。稍稍凹陷的雪地裏，一道較為新鮮的車轍印痕像是北京吉普類型車的。

    經過縝密勘察分析，民警認為：此案性質為盜竊；作案手段為破窗入室，卸鎖開門；嫌疑人應為3人以上；作案時間應為2月6日17時至8日10時之間；犯罪分子不但有準備、有預謀地實施了盜竊行為，還有可能是本地人勾結來的外地人，不但有一定的文物專業知識，還有一定的作案經驗和反偵查能力；他們膽大妄為，不計後果，又可能屬慣犯和流竄作案的犯罪分子。

    經過現場勘察，文物幹部們依照他們過去拍下的一些資料照片和一部《河西石窟》畫冊進行了局部的仔細核對，認定失盜文物有彩塑脅侍菩薩等8件國家級文物。其中失盜的那尊裸體的脅侍菩薩，更是國之瑰寶中僅存的一尊。省公安廳立刻將此案定為2001年省級督辦案件。在地區公安處的統一指揮下，由刑偵支隊和肅南、民樂縣公安局偵查員組成的“208”專案組迅速成立。

    案情很快報到了公安部五局，引起了國家公安部的關注。有關部領導要求甘肅警方迅速破案，一定要將失盜的國寶完好無損地全部追回。

    撥繭抽絲

    有人分析：“現場的面饃像是青海一帶的藏民燒香拜佛時用的‘燒殼子’。那裏的人有不到金塔寺燒一次香、拜一次佛，枉活一世的説法。”留在現場的熏香、互助大曲酒和面饃莫不是罪犯行竊時也怕神佛怪罪而擺上的供品？“燒殼子”、“嬌子”香煙、鋁合金扶梯包裝皮上的西寧總代理字樣，這些疑點都説明犯罪嫌疑人可能跟青海藏區有關。據此，“208”專案組修訂出了下一步的工作思路：立足本地、主攻青海，主動出擊、細查深挖。

    辦案民警范志敏帶人繼續查看227國道西寧市北出口一處公路收費站的電視監控錄影，同時一條有價值的線索終於反饋回來了。在西寧市果然找到了賣“華星”牌鋁合金家用扶梯的總經銷點。據在祁連路一家出售品牌、尺寸、型號與現場遺留的梯子完全一致的店舖店員回憶説：“2月3日下午4時左右，我們店裏一次性賣出去兩架同樣的梯子。買梯子的是兩個男人，年齡大約在35歲到40歲之間。他們皮膚較黑，像是牧區來的藏民。打問貨物時説的是帶四川口音的普通話，對話時互用康巴藏語。付了錢後，出門攔了一輛紅色大發面的，裝上貨，由東沿祁連路向西而去。”

    在西寧市公安局交通治安分局的協助下，39個計程車行5600輛計程車中的2000余輛紅色“面的”被逐一清查登記造冊。青海省交通廣播電臺也一連數天，滾動播出著發動群眾提供2月3日以來運載過攜帶型梯子的紅色計程車的消息。可是，仍然沒有出現令人驚喜的消息。

    時刻關注案情進展的刑警總隊指揮員們又一次出面了。他們積極聯繫，請來了瀋陽中國刑警學院的著名專家趙成文教授。大家飛往青海，通過賣梯子店員的回憶和描述，利用電腦人像合成技術，畫出了那兩個買梯子的嫌疑人的摹擬畫像。百餘份嫌疑人摹擬畫像及案情簡況、被盜文物照片、《協查通報》等發往省內外公安機關和青海省的50個縣（市）公安局。

     柳暗花明

    2002年4月初的一天上午，就要下班的省刑警總隊李總隊長接到了一個電話。通話人是蘭州市公安局西固分局幹部田保功。他急切地問道：“本省祁連山裏有沒有失盜過泥佛？”

    李總隊長一驚，有多年刑偵工作經驗的他意識到了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資訊。他立刻讓擔負文物案件偵破的偵查員接聽電話。果然，這是一位見疑必究的民警輾轉打問到總隊的一條重要線索。田保功説：“我聽説有個叫索南丹巴的人曾在西藏樟木跟隨一個要賣給他‘泥佛’頂賬的人專程到拉薩，見到過一些從青海祁連縣弄來的‘貨’”。青海省的祁連縣與張掖的馬蹄寺雖是隔省，卻只是山北與山南之隔。必須揪住這點點滴滴的蛛絲馬跡。事不宜遲，當天下午，警覺的李總隊長就安排總隊偵查員吉超等人從速核對線索的可靠程度。

    原來，遠在西藏的拉薩有個叫旺堆的人。這旺堆曾以他的蠻橫將他的僱主達娃次仁取而代之。後來他又以他僱主的名義東詐西騙，其中一個受害者正是田保功所講的索南丹巴。被四面八方的債主逼急了，旺堆便拿出一些“泥佛”抵債。正巧大家一同看到了一個電視風光片中金塔寺的泥塑。為了吹噓“貨真價實”，旺堆親口説那些貨正是他在那個山洞裏買的。這裡面有個叫頓巴的藏民正在蘭州賣藏藥，據他透露：“在西藏，有人就説過，旺堆遲早要遭報應的。去年春節期間，他約了幾個人到青海，曾在大街上買了一輛大屁股北京吉普車，到祁連山裏偷佛爺去了。現在，那些泥佛在一個叫塔洛的人手裏。據説，塔洛和旺堆是好朋友。”

    拿出一些真真假假的文物照片，提供線索的人一眼就挑出了幾張：“就是這些東西，尤其是這個歪脖子的菩薩我印象很深。”他説的歪脖子菩薩正是金塔寺那尊目前全國僅有的國之瑰寶裸體脅侍菩薩。

     看來奇貨可居的犯罪分子要急於出手。那些文物還在他們手中嗎？怎樣才能接近他們，讓那批稀世之寶完璧歸趙？警方決定來一個出奇制勝的大膽招數：派尖兵喬裝打扮，直搗虎穴。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衛世亮副總隊長挑起了具體負責虎穴追蹤計劃的擔子。

    一個“廣東老闆”進藏做古董生意的風通過頓巴等人放出去了。

     勇闖虎穴

    5月19日，“廣東老闆”阿捷和“保鏢”阿戟氣派不凡地出現在了拉薩街頭。衛副總隊長操作的那股風很快發生了效應，還未解除旅途的勞頓，和旺堆的聯繫便順利接上了。西藏有關警方和甘肅省公安廳執行接應任務的偵查員成明正準備按預定計劃展開工作時，不料狡猾的旺堆竟不請自到地來了個突然襲擊，他經人介紹認識了阿捷和阿戟後，非要熱情地拉他們去一個更好的住處。公開和秘密的偵查員們知道，這是旺堆認為到了他的地盤，而使出的探我虛實的招數。

    短兵相接中，偵查員們迎刃而上，將計就計地接受著旺堆的“考驗”。旺堆把他們引到了一個星級酒店，眼看從語言上找不出破綻，便有意支開他們，吩咐手下偷翻他們箱包裏面的證件。八角街是拉薩市一個最為繁華的地方，旺堆不是大大咧咧地“橫”在街上走，以顯示他的霸氣，就是拍拍一個陪同人員的肩頭説：“這個女的你們看上了沒有，看上了今天晚上我就給你們帶過來。”

    經過幾次考驗之後，喬裝打扮的辦案民警住進了喜瑪拉雅大飯店。已證實“廣東老闆”真是大款後的旺堆又來試探其是否真的懂文物。在那個最大的唐卡店裏，鎮靜自若的阿捷被一副金粉繪出的“佛本生”和“綠度母”吸引住了。他拿起店裏的一個放大鏡仔細看了又看，邊欣賞邊讚嘆：“哇，這才是這個店裏最好的貨啦。工筆不錯啦，色澤也蠻好的啦。”

    “老闆，你估估這兩副唐卡的價錢？”旺堆瞪著小眼不懷好意地逼著問。

    一直沒正眼瞧過他一眼的阿捷説：“這個新唐卡是這裡面最好的一個，在這裡也就能賣個8000來塊吧。老唐卡也是這裡面最好的一個，最多值個4萬塊吧。你不懂啦，唐卡也不一定是越老的越好，還要看他的來歷。僧人修行的時候，念哪個經就畫哪個人物。尤其是寺院裏高僧們畫的，那才是很值錢的啦……”

    一番準確的估價讓旺堆心服口服，但他還是一轉話題，揚言道：“綠度母是我們的保護神，哼，誰要是膽敢在西藏捉弄我，我就叫他活著進來抬著出去。”

    話雖這樣説，但唐卡店的試探讓旺堆沒了前兩天的霸氣，他不由自主地一個勁兒打問沿海一帶珊瑚等等的行情。這豈能難倒辦過多起走私案件的阿捷。沒幾個回合，便完全取得了旺堆的信任。

    又過了一天上午，終於有電話打給偵查員們：“今天就讓你們看一件好貨。”

    準備人贓俱獲的應對方案馬上作了出來。保鏢阿戟如果大聲説天氣挺好的，就説明我方見到了真東西，如果説了句別的，就按兵不動。

    塔洛來見廣東老闆了。他是個木木呆呆的人。把阿捷領到了一處黑房子，沒想到還是一場試探。當機立斷，阿捷生氣了，一摔門出來，不再理會這個呆子，並大罵旺堆：“開什麼玩笑開？搞什麼搞！看來看去都是些破東西，這一個還不如昨天的那一個好。不要看那東西大，沒有用的嗎！有什麼意西（思）嗎！”

    這下跟著阿捷回到賓館的旺堆倒咧開嘴笑了：“老闆你不要生氣嗎，真的還有好東西，關鍵是人家現在還不敢拿出來。”他這才發出了一個傳呼，不一會兒，塔洛便提著一個大包進來了。

    阿捷故意理也不理地生悶氣，塔洛沉不住氣了，這才把一個方方正正的小包托在手裏。正是被盜國寶中的兩塊壁畫。阿捷的心差點沒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他暗暗罵道，真是十惡不赦，鏟下這麼兩塊壁畫，就得同時鏟壞緊挨著的8塊壁畫。但他還是不動聲色地吊著對方胃口：“這還差不多，我真是搞不懂啦，這是把大把大把的鈔票往拉薩河裏扔麼。要是這塊壁畫一點不破，值很多錢哩。算啦，今天拿給我的這塊壁畫，可以給你們15萬塊錢啦。”

    15萬的許諾差點沒讓塔洛喜得掉出了眼珠子：“那，那我現在就賣給你。”

    沉住氣，一定要把全部國寶如數追回。阿捷繼續放著長線：“這樣幾（子）啦，我們都是朋友，你不希（是）説還有好東西嗎，拿來看完以後，我一次性給你們付錢啦。”見塔洛猶豫不決，他快刀斬亂麻道：“今天就這樣啦，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辦。”

     生死之搏

    其實成明等兩省偵查員已經從其他渠道得知，兩個在阿捷面前頻頻出現的賣貨人已經開始思謀著怎樣從廣東老闆那裏賺到1000萬元了。公開或隱蔽著的偵查員們約定，如果看到了全部被盜文物，阿捷便以出門後戴上墨鏡為號，將對方調出民族居住區，在那個事先看好的窄衚同口解決戰鬥。

    25日，意外發生了，對方這一天竟毫無聲息。是不是打草驚蛇了？噢，原來這是被突如其來的歡喜弄暈了的塔洛把求財的希望寄託給了神靈。他跑到一個寺院裏一連卜了兩次卦。一吉一兇的卦詞讓他猶豫了，他想打退堂鼓了。

    只要他一退，我方就會處於不利地位。再等等，這種人往往會在金錢的誘惑下迷了魂魄的。僵持了24小時，不能再等了，偵查員決定主動出擊：“你們如果再沒有大貨就算了，我們老闆要回去了。”

    26日，這一招果然奏效。對方也拿出了相應的對策：“那就由塔洛一個人領阿捷老闆去看貨，至於保鏢阿戟，就由我旺堆‘陪’一會兒了。”

    旺堆揚言誰要在他的地盤上和他過不去，就讓他活著進來，抬著出去的話不是沒有原因的。在暗處工作的成明得知，對手社會關係極為複雜，如果被他們得知了我方底細，隨時會有不法之徒為他們挺身而出、“兩肋插刀”。塔洛那裏是不是黑窩子？旺堆是不是要挾制阿戟？

    這果然是一個十分不利的境地。上午11時，長長的窄衚同足足走了十幾分鐘還沒到盡頭。想著身後定有做好一切備戰準備的堅強後盾，阿捷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一路和塔洛閒聊著。路上行人不多，雖然安分守己的人在轉經節這天都去轉經了，塔洛那間黑黑的小屋隔壁還是有幾聲詭秘的響動。阿捷明白，也許此刻他正處於刀槍或匕首的監視之下。一定要冷靜，稍有不慎，就會在關鍵時刻暴露身份。偵查員的冷靜使塔洛完全喪失了警惕，他終於抱出了一個綠毛毯。一層層解開後，映入阿捷眼簾的竟是那尊差不多快印在腦海裏的半人多高的裸體脅侍菩薩。第二個、第三個……心裏恨得咬牙切齒的阿捷耐著性子一件件看下去。一共是9件。“太好啦，這些貨全都可以成交啦！”這時候的他才拍拍塔洛的肩頭，一語雙關地説。叫塔洛包好貨後，阿捷發出了可以行動的暗號後，臉上挂著成功的喜悅，不慌不忙地戴上墨鏡，走出了那間小黑屋。

    隱藏在暗處接應的西藏警方和甘肅的成明等偵查員一個個早已是摩拳擦掌。跟在阿捷身後準備領取現金的塔洛興衝衝地走到巷口了，冷不防，斜刺裏猛地衝出一夥人，一下子將他兜頭塞進一輛汽車。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旺堆也是同樣下場，他在給我方設網的時候，不防反落入了真正的天羅地網。裏應外合，兵分兩路的偵查員們趕到這裡，恰巧把和阿戟“糾纏”不休的他抓了個正著。

    震驚全國的大案告破，省文化廳立即派敦煌文物研究院專家和張掖地區文物方面的責任人趕往拉薩，為了那些不可再生的國之瑰寶，與警方舉行了一場特殊的交接儀式。這批失盜文物經鑒定全部是金塔寺失盜的一級國寶。然而，在巨大的成功面前，偵查員們還在憂心忡忡：此次拉薩一戰雖然比原報案失盜8件的數目多追繳回一件，但據旺堆説，還有一件“紅裙子”已經借一個叫達吉的人之手被販賣出境。

    到案的旺堆、塔洛被帶往他們作案的地點肅南縣。審訊期間，他們裝聾作啞，百般狡賴，拒不交待。刑警總隊又一次下達督辦命令，並協調派出了蘭州市公安局有關刑偵技術鑒定人員，攜帶先進儀器，揭穿謊言。

    為了加大審訊力度，7月2日，張掖地區公安處閆玉海處長帶領審訊專家赴肅南，與到案的案件嫌疑人進行較量。在各種強大的攻勢面前，旺堆、塔洛只得低頭認罪。根據他們的交待，派出再赴青海蒐集相關證據的張掖偵查員直奔其餘案犯的居住地。同樣沒費一槍一彈，犯罪嫌疑人洛桑嘉羊、更巴在青海省貴德縣被擒獲。那裏正是出那種“燒殼子”的地方。

    至此，“208”案件真相大白，亦如前期上上下下偵查員們的推測一致。早在1999年夏天，塔洛就趁到張掖做生意之機，到金塔寺踩點。選好了作案時間後，他與旺堆密謀、籌款。他們叫來了朋友洛桑嘉羊、更巴，于去年2月3日在西寧市分頭購買了作案工具：“大屁股”北京吉普車和鋼鋸條、斧子、壓剪等。作案得逞後，重返西寧，折價一半賣掉北京吉普車，約兩個月後，由塔洛、洛桑嘉羊雇車，將藏匿一時的“泥佛”運往西藏。為了“待價而沽”，塔洛購買了照相機進行拍照，交給旺堆暗地裏聯繫貨主。

    7月14日，又一個喜訊為此案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赴藏偵查員通過西藏警方，加大了對達吉的工作，終使尼泊爾文物商強巴迫於壓力，委託他人，將已倒賣的那件“紅裙子”高肉雕泥塑飛天及另一件出自金塔寺的國寶退回。至此，警方共追回11件國寶。

    《蘭州晨報》2002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