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寄希望於競爭帶來服務改善、價格下降。然而，自去年下半年以來，我們卻聽到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一些地區用戶頻頻反映電話難打；四川、廣東、河南等地更是傳來幾家公司之間互相破壞通信設施、人為設置技術壁壘的消息。記者最近就此進行了追蹤採訪。

    明火執仗，舞刀弄鋸

    今年３月５日夜，河南省鶴壁市許溝煤礦附近所有聯通用戶手機信號突然中斷，經聯通公司運作維護人員緊急查巡，發現聯通通信鐵塔離地４０釐米處被攔腰鋸斷。經公安部門偵查，４位破壞者均係移動公司職工。鶴壁聯通將移動公司告到了法院；

    ４月１２日，四川省遂寧市聯通公司違規將電纜通過高壓線接入遂寧電信機房，但是電信公司職員以錯誤對錯誤，強行用砍刀砍斷了６００對聯通公司電纜；

    ６月９日，鐵通廣東分公司位於廣州市新世界房地産公司集賢莊的光纜被人為破壞，造成小區２０００門交換機被迫中斷５０小時。事後在現場發現一個井蓋被加上有電信標誌的密碼鎖，致使鐵通沒法立即抽出光纜進行搶修，此案正在調查中；

    ６月６日至１４日８天時間裏，電信唐山分公司和唐山市新區環境建設辦公室連續３次剪斷正在使用中的鐵通公司的電纜，造成７２個用戶電話無法使用；

    ６月１１日，行動電話領域的“大哥大”中國移動在山東聊城也成了受害者，當地電信公司一下子剪斷了移動、聯通、鐵通三家兄弟公司的光纜，引起有關公司嚴重不滿……

    對這些事件，各家公司各執一詞，莫衷一是，許多事件至今還存在爭議。

    中國聯通總公司數據通信部運作維護處副經理奚力生認為，“企業之間‘舞刀弄鋸’簡直駭人聽聞，其實質是惡性競爭的反映。”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所研究員屈學武説，電信企業彼此砍電纜的行為，已經涉嫌觸犯刑法中的破壞公用電信設施罪、故意毀壞公私財物罪和損害商譽罪等有關條款。

    設置障礙，聯而不通

    聯通總公司數據通信部運作維護處經理馬道傑説：“砍電纜還不算最厲害的，最要命的是在交換機上修改數據，在網間設置壁壘，使正常通信無法保證。”

    廣東聯通公司反映，廣東省十幾個地市的電話業務從去年９月以來一直存在通信不暢問題，今年３月起，廣州、深圳、東莞等經濟較為發達城市的通信品質也開始惡化。壟斷公司往往在路由上設置瓶頸，讓主叫方難以撥打或者根本打不出去；或改變數據使電話接通時間延長，長者在２０秒鐘以上，用戶難以接受；或是不按規則處理１９３的呼叫，而是將它轉移到錄音通知上，如“對不起，你沒有申請該業務的許可權。”

    在河南省新鄉市，記者用鐵通公司電話實地撥打“１１０、１２０、１１４”等緊急特服號，均未能接通，網路送來的回音竟然都是“您撥的號碼不存在。”鐵通河南分公司副總經理朱惠忠説：“鐵通在河南各地市與當地的固定電信運營商的網間故障頻繁，有的甚至打二十次連一次都通不了，用戶都説我們是‘鐵通鐵通，天天不通’。”

    河南省通信管理局局長權浩指出：“在電信與聯通之間，電信與移動之間，移動與聯通之間，鐵通與電信之間，只要存在業務競爭，就存在互聯互通問題，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根據《電信條例》規定，“網間互聯的通信品質應當符合國家有關標準。主導的電信業務經營者向其他電信業務經營者提供網間互聯，服務品質不得低於本網內的同類業務及向其子公司或者分支機構提供的同類業務品質。”

    據聯通總公司反映，聯通在全國絕大多數地區的１９３、ＩＰ等業務，均受到來自電信公司（含新網通，下同）不同程度的限制。另外，全國有１８個省的３３個地市聯通ＧＳＭ與中國移動間網路嚴重擁塞，不少地區接通率長時間小于３０％，有的地方甚至低於１０％。

    聯通總公司互聯互通部總經理涂棟臣認為：“主導電信企業內部網路通道極其暢通，但分配給與聯通之間的互聯中繼電路卻嚴重不足。打一個比方，主導電信企業自己走高速公路，而給網際之間提供的卻是一條鄉間小道，大量的電話業務在這裡擁塞掉了。”

    用戶被強制消費，新興公司發展受阻

    電話通話品質直接影響著消費者的選擇。記者調查發現，互聯互通存在的問題，使新興公司無法提供高品質的電話服務，消費者只能被迫選擇壟斷公司的業務。

    深圳億豐達網路公司的王先生對記者説，他的公司吉通、聯通的電話都用過，剛開始好用，到後來老打不通，對他們的生活、工作、學習影響很大，投訴也沒用，網間的事情，吉通、聯通解決不了，只好再回去打電信的電話。

    鐵通廣東分公司互聯互通處處長姚信武説：“電信網內業務沒有對鐵通開放，按規定這是不允許的。網際網路接入不開放，公話也打不了鐵通的，用戶只有打電信的電話。我們希望能把這種選擇權交給用戶。”

    鐵通開封分公司總經理沙喬勝説：“我們有個用戶，電話號碼是２５８１１６３，他申請出國辦簽證，紐西蘭大使館給他打電話，一直打不通，以為他是個騙子。我們想給他出證明，卻又不能説是網間通信不暢造成的，讓老外看笑話，最後只好違心地找了個設備整修的原因。”鐵通河南分公司副總經理朱惠忠説：“國內電信企業惡性競爭，已經損害了有關地區的投資環境，也在外商中間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

    新興公司在這些阻礙中已經在事實上對發展産生負面影響。聯通深圳分公司數據部總監楊衛東説：“今年３月以來，聯通１９３話務量突然下降得很厲害，調查發現１９３互聯中繼被電信關口局剪掉了。以前這個市１９３話務量每天達１３０萬分鐘，現在降至１２０萬分鐘，而這是在用戶數新增了５０％的情況下發生的。業務受到嚴重影響，高的時候每天損失達５０萬元。”

    電話不好打，用戶紛紛逃網。河南鐵通朱惠忠説：“網間通信不暢給鐵通的品牌形象以致命的打擊，沒有人再願意用我們的電話，５月份河南全省新裝機５０００多部，退機則達１８５０部，開封、商丘兩地最嚴重，當月新裝機２００多部，退機卻高達９１８部。因為電話不好打，已有３０％鐵通用戶拒交電話費。”

    聯通公司馬道傑拿起面前的水杯捏了下去，他説：“品牌形象就跟一隻紙杯差不多，一捏就扁，具有不可恢復性。電信是一個高壁壘的行業，一般企業很難進入，而企業一旦高投入後，又很難退出這一市場，必須競爭下去。如果網間通信無法正常進行，必然使這些企業的大量設備資源閒置，給國家造成嚴重浪費。”

    違規與違法

    對於聯通、鐵通等公司的事實性指控，各地電信公司並沒有完全否認，但他們對互聯互通問題産生的原因有不同的看法。

    廣東省電信公司運營商部主任石穗芳認為，互聯互通問題是由不規範的市場競爭引起的。中國網通河南通信公司分管互聯互通的副總經理趙東生認為，聯通、鐵通濫用了國家給予他們的價格優惠政策，嚴重違反相關規定，聯通的一些ＩＰ卡，竟然打三折出售，像網通用戶多、基數大，當然跟他們打不起價格戰。

    “ＩＴ産業的現實就是惡性競爭，”中國網通河南通信公司總經理楚俊國説：“表面上看是互聯互通，實則是市場競爭的不規則，那才是問題的根。你都不規範經營了，我當然可以……”

    河南省通信管理局副局長白保君説：“現在主導電信企業的觀念是寧可讓利，不讓市場，實際上連利也不讓。小企業打價格戰，電信因為基數大，沒辦法跟進，就想辦法在互聯互通上卡一卡。”

    聯通總公司涂棟臣則認為，互聯互通工作不應和市場競爭混為一談，降價歸根結底只是一個違規行為，而人為阻礙網間通信則是違法行為，電信不應用違法行為來制約違規行為。聯通總公司副總裁劉韻潔説：“互聯互通是我國電信改革當中非常重要的問題，電信拆分，國家下了那麼大的決心，目的是想形成有效競爭。但互聯互通問題卻使得整個電信改革方針難以貫徹執行，市場秩序混亂局面的持續，已經關係到我國電信改革的成敗。”

    自然壟斷是先天條件，企業利益是經濟動機

    權威人士分析認為，不論是違規還是違法，互聯互通不暢必然有其經濟動機。其實，如何有效解決電信企業間的互聯互通是世界各國面臨的一個共同課題。

    一方面，本地網（市話）具有巨大的固定資産投入，在同一地再建一個市話網被認為是規模不經濟，這也是電信有“自然壟斷”特性的由來。這樣的特性為擁有本地網的運營企業給其他企業設置障礙打下了基礎。在世界最早打破電信壟斷的美國，１９８４年其“巨無霸”似的壟斷企業美國電報電話公司（ＡＴ&Ｔ）被拆分，它原來的本地網部分被分為７個獨立的地方貝爾公司。這之後，作為一家長途電話運營商的ＡＴ&Ｔ和另一家新興公司ＭＣＩ都在被這些地方貝爾公司在互聯互通中經常性地設置障礙。

    另一方面，企業利益使擁有網路、用戶優勢的壟斷企業沒有與新興公司進行暢通互聯互通的經濟動力。因為電信競爭對象都是電話用戶，在壟斷企業與新興企業有同樣業務的情況下，壟斷企業給新興企業提供暢通的互聯互通就意味著競爭對手可以從自己的手中爭奪用戶。而對手的服務卻是依託于自己的網路來實現的，這就像是自己給自己“挖墳墓”。再加之目前互聯互通的結算費用較低，即使在對新興公司互聯互通中會有所收益，但是與自己把用戶握在手中相比，這樣的收益不足以彌補損失。因此，壟斷企業往往寧願讓電纜閒置也不提供互聯互通。

    另外還有許多電信業的遺留問題，包括共用機房、甚至公司領導之間的個人恩怨等等都使得互聯互通十分脆弱，企業與企業之間絲毫的矛盾就可能引發在互聯互通上的不暢，甚至引發惡性事件。其中，還不排除有的企業因為發展不好，將原因歸簡單結于互聯互通不暢，把互聯互通作為“替罪羊”。

    政府監管缺乏約束性

    專家指出，互聯互通是國家扶持新興企業、培育電信競爭所採取的手段，為了制約由自然壟斷和企業利益造成的阻礙，必須強制性地執行互聯互通政策。因此，監管在其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採訪中，幾個電信運營商都把互聯互通矛盾的原因歸結于政府監管不力。

    聯通公司人員説，各地通信管理局幾乎無一例外地脫胎于電信母體，通信管理局人員與中國電信、中國移動人員之間有著數不清的裙帶關係。

    中國網通廣東分公司互聯互通部高級經理孫寧説：“現在廣東省互聯互通的問題比較多，但政府部門解決起來比較困難，在地級市表現得更明顯，有些問題即使當時得到一些解決，時隔不久又死灰複燃。”

    今年６月在北京召開的一次題為“電信業有效競爭與監管”的研討上，資訊産業部電信管理局副局長陳因承認：目前我國對電信業的監管力度還不夠，整個電信市場尚未建立公正、完善的監管機制。

    電信企業對行業主管部門不滿，通信管理部門也有他們的客觀困難。河南省通信管理局分管互聯互通工作的副局長白保君説：“通信管理部門監管跟不上，貓想捉老鼠，可是老鼠比貓還大，我們想管管不了。”

    如何監管電信競爭

    電信業由壟斷走向競爭，不斷強化監管力度是共同的政策選擇。有關專家建議在加大政府行業主管部門人員投入的同時，增加有效的監管手段，不能單靠罰款措施。

    河南省通信管理局白保君副局長説，通管局的罰款許可權只有幾萬元，對一個年營業收入動輒數十億、上百億的主導電信企業來説，既傷不了他的筋，更動不了他的骨。鐵通廣東分公司劉曉洪總經理也認為，要加大對違法單位的處罰力度，必須把行政處罰和經濟處罰結合起來，追究領導人的責任，像現在這樣一有問題就罰款，對一個公司來説根本起不到警戒作用。

    河南省通信管理局局長權浩提出，要建立完善取證機制。各運營商打價格戰好拿證據，但在網間人為設置障礙影響互聯互通卻很難取證。某些運營商只需在電腦的鍵盤上“啪啪”敲一道命令，故障就出來了。在有關部門去檢查之前，“啪啪”一敲，故障又排除了，不留任何痕跡，就算讓檢查人員進去機房檢查也拿不出證據。而一旦出現問題需要法律解決，沒有證據又是行不通的。

    對此，鐵通廣東分公司總經理劉曉洪建議，取證辦法要簡單化、實用化，證據不必含有過多的技術的東西，讓稍微懂得法律的人一看就知道問題的所在，並可採取反證法，人家説你有問題，你舉出證據來説明為什麼你是沒有問題的。此外要採取現代化的技術監督手段，以便隨時調出網間接通率的情況進行取證。

    聯通總公司數據部運作維護處經理馬道傑認為，還可以考慮由通信管理部門授權，允許公證機構、專家委員會、品質檢測局、消費者協會等第三方提供撥測結果。行業管理部門必須承認第三方提供的結果是公正有效的，並可以作為訴訟和判決的證據。

    資訊産業部電信研究院張明德院長還提出，就中國現實而言，建立起既獨立於企業、又相對獨立於政府的管制機構，是大勢所趨。

    今年５月２１日，資訊産業部吳基傳部長髮表了有關通信安全生産的講話，要求在處理有關互聯互通、網間通信等問題時，無論是哪個企業，都必許高度自覺地維護網路的安全暢通，不能以任何理由中斷通信，影響通信安全，違者將依法進行行政處罰和追究刑事責任。

     新華社 2002年8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