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仲介之間流轉的商票中，房地産企業簽發的佔比較高，由於2021年有幾家房企出現兌付困難，現在很多人都不敢接商票了。即使接，年化利率也比較高，平均年化利率在36%。”從事票據承兌資訊服務業務的安迪對中新經緯説。

上面所説的商票，特指商業承兌匯票，是出票人簽發的，委託付款人在見票時或者在指定日期無條件支付確定的金額給收款人或者持票人的票據。它可以簡單地理解為企業向合作夥伴簽發的有期限的欠條，約定在未來某個時間付款。過往，房地産企業憑藉著在産業鏈中的優勢地位，向供應商開具了大量商票。一些商票仲介則私下從供應商處收購未到期的商票，動輒兩位數的年化利率，讓它成了一門穩賺不賠的生意。然而進入2021年，隨著房企資金鏈偏緊，到期商票出現拒付現象，讓供應商和票據仲介手上的商票能否變成現金，充滿了變數。如今，仲介市場上的商票大幅折價，多位受訪的企業負責人、票據仲介均表示，他們不敢再接收商票。

兌付困難

林先生是一家十強房企A成都某項目的木材供應商，他于2020年底從項目總包方拿到一張100萬面值、期限一年的商業承兌匯票，出票人與承兌人都是房企A的項目公司。按照規定，商票到期後，出票人與承兌人需要“到期無條件付款”。林先生對中新經緯稱，項目總包方向他支付款項時，一部分是用現金結算，剩下三成左右給的是商票，據其了解，其他供應商也收到了房企A的商票，“當時房地産市場還不錯，這家企業規模這麼大，自然沒有多想，就等著商票到期去找開發商兌付。”但進入2021年下半年，個別房企出現債務違約情況，經常與開發商打交道的供應商們變得緊張。林先生稱，從2021年開始，他們就不收開發商開出的商票了，擔心兌付不了。上述商票到期之前，他手上還有一張TOP30房企簽發的商票到期，但金額不大，損失較小。

在房企A商票即將到期前，他與其他供應商已經聽説，商票可能無法按期兌付，為此，他們與開發商進行協商，卻沒有結果。果然，到2021年12月28日，這張百萬元的商票未能兌付。他説：“房企A成都項目公司發行的商票很多都沒有兌付，整體未兌付金額不小。”

因為合作方無力償還欠款，梁先生無奈收取了一張面值50萬元、2021年12月17日到期的商票，商票的出票人與承兌人為昆明的一家房地産開發公司，該公司隸屬於河南的房企B。該商票到期至今已經有近一個月，房企B仍沒付款，票據狀態顯示為“逾期提示付款已拒付”。1月14日，中新經緯致電承兌人財務部門，相關人士表示，近期公司資金比較緊張，已經在陸續兌付，爭取這筆商票在春節前付款。

近日，上海票據交易所公佈了最新一期的票據持續逾期名單，名單包含了2021年8月1日至2021年12月31日出現3次以上付款逾期，且截至2021年12月31日有逾期餘額或2021年12月當月出現付款逾期的承兌人，共有484家企業。從企業名稱判斷，這484家企業主要集中在零售、房地産、建築、貿易等行業，其中，名稱中帶有“房地産”“置業”字樣的企業超過90家。逾期承兌人中，不乏綠地、陽光城、中南控股、天天快遞、恒大新能源汽車等知名企業。

利率飆升

商票作為一種延遲支付工具，在到期前可以在市場上流通，一些著急使用現金的持票人會提前貼現，商票仲介根據承兌人信用和剩餘期限進行折價。例如，如果貼現率為年化10%，意味著持票人轉讓一張100萬元、剩餘期限為1年的商票，到手現金為90萬元。商票仲介收到這些票據後，要麼到期後找承兌人兌付、賺取差價，要麼繼續轉讓。

需要指出的是，商票的貼現需要基於雙方真實的交易，因此，雖然私下將商票轉讓給仲介或票販子的行為較多，但並不合規。安迪是上海一家票據承兌資訊服務業務公司的運營總監，他在接受中新經緯採訪時稱，在仲介之間流轉的商票中，房地産企業簽發的佔比較高，在2018年-2020年之間，民營房企商票私下貼現業務很火，很多公司專門為收購某頭部房企的商票而成立。蔣先生開設的公司在過去幾年收購了大量房企開出的商票。據其介紹，在2020年之前，根據民營房企信用的不同，商票貼現的年化利率在15%-25%之間。但自2021年下半年以來，民營房企的商票就成了燙手山芋。蔣先生稱，去年下半年以來，一些房企出現商票拒付現象，對市場的打擊較大，民營房企的商票基本沒人敢收，即使收，貼現價格也非常高，會按照票面金額的一至五折收購。“就房企A的商票而言，它的情況還沒有那麼糟糕，可能延期幾天再兌付，但市場行情現在已經到五折，甚至五折以下了。”他説。安迪也稱，整個商票市場受房企商票拒付風波的影響比較大，非地産企業發行的商票的接受度也在下降，地産商票則幾乎沒人收，即使有人收，貼現價格也很高，平均年化利率在36%，“很多房企的商票已經不按年化利率計算了，不管到期時間，都按照面值的二至五折收購，個別出事房企低至一折。”

張明亮是河北廊坊市一家玻璃廠商的負責人，長期向河北某大型房企C供貨，過往數年經常收到房企C的商票。他記得，在2021年9月之前，有仲介還以年化利率10%左右收購商票，但之後折價折得就很厲害，20%、30%甚至更多的都有。從2021年下半年開始，他不再收取企業簽發的商票。商票貼現利率大幅上升，讓手持房企商票的供應商們陷入兩難，一方面是，如果私下轉讓給仲介，面臨鉅額損失，另一方面是，不轉讓的話後期面臨企業拒付。林先生説：“我們轉讓不起呀，100萬元的票，從仲介那裏只能拿到幾十萬元，賠不起。”不過，儘管民營房企的商票遭遇較大打擊，但蔣先生稱，國企、央企類房地産企業商票的規模不大，貼現利率沒有明顯變化，年化利率保持在5%-10%。安迪表示，國企、央企類房企商票的年化利率保持在10%以下，信用好的會在4%-6%。

官司纏身

如今，對於手持民營房企商票且到期未支付的供應商和仲介來説，他們既忙於起訴承兌人和背書人，也疲於應付被起訴。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票據法》，匯票到期被拒絕付款的，持票人可以對背書人、出票人以及匯票的其他債務人行使追索權。由於電子商票轉讓時，會將所有持票人都視為背書人，這也就意味著，一旦商票無法兌付，票據的最後持有人可以向所有經手過這張商票的企業發起訴訟，要求它們承擔責任。

蔣先生已經極少收購商票了，他的主要精力是面對各類訴訟，既當原告，又當被告。目前，他手上已到期未兌付的商票有3000萬元，基本是以約20%的年化利率陸陸續續收購來的，他正在向商票涉及的所有出票人、承兌人、背書人發起訴訟。同時，在過去轉手給其他仲介、到期未兌付的商票上，他還是背書人，也正在被持票人起訴。因為成了被告，蔣先生現在有幾百萬元的資金被法院凍結。

張明亮已經將此前經手過的商票陸續轉給了他的供應商，到目前為止，到期未兌付商票有幾百萬元。因此，作為背書人，他正在被商票持有人起訴，一些資金被凍結。

“打商票官司還是比較明確，持票人基本都會勝訴，法院會要求出票人、承兌人、背書人還錢。我們公司作為被告的一些官司中，原告已經勝訴，但我們會選擇上訴到河北廊坊中院。”張明亮説。據報道，房企C的所有司法案件均指定由廊坊中院集中管轄。

京師律師事務所票據糾紛法律事務部主任武希奇對中新經緯稱，匯票的出票人、背書人、承兌人和保證人都對持票人承擔連帶付款責任，且持票人可以不按照匯票債務人的先後順序，對其中任何一人、數人或者全體行使追索權(特別説明：此處為連帶責任)。被追索人清償後，可以向其他匯票債務人行使再追索權。

監管收緊

早在1996年1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票據法》就生效實施。東方金誠金融業務部高級分析師張麗對中新經緯稱，商票的優點在於，作為一種延期支付手段，它不佔用當期現金流，與直接支付現金相比，對承兌人的資金壓力相對較小。同時，相對於銀行借款及發行債券等方式，商票融資的門檻和發行成本較低。

至於房企為何喜歡發行商票，中國銀行研究院研究員邱亦霖分析道，房地産企業在項目建設過程中，涉及很多施工單位、供應商的合作，且建設週期長、投資金額大，兩方面影響下，房企面臨相當程度賬款支付壓力以及現金流週轉壓力。商業匯票具有一定的兌付期限，一般在半年或一年左右，很大程度上緩解房企現金流壓力。另外，2020年以後，監管部門為房地産企業融資劃定“三道紅線”，主要限制有息負債規模的增加。票據融資不計入有息債務，因此，商匯屬於較優的融資選項。另據安信證券數據顯示，2020年末TOP50房企應付票據規模為4013.5億元，同比大增33.8%，其中商業承兌匯票佔比在80%以上。

但是，房企頻頻使用商票進行融資，也暗藏風險。華西證券稱，一是，如果房企商票頻頻違約，商票後續的發行會面臨較大衝擊與壓力，整個地産行業的信用乃至其他融資渠道會受到衝擊。二是，目前下游建材、輕工等行業供應商所有的交易訂單中，房企等企業訂單佔比普遍較大，如果房企商票違約過多，對下游供應商的資金週轉也有影響。

就在1月14日，中國人民銀行會同銀保監會發佈了《商業匯票承兌、貼現與再貼現管理辦法(徵求意見稿)》，在明確承兌和貼現資質要求、加強風險防控、縮短最長付款期限等方面提出新要求。這被解讀為對商業匯票市場的監管收緊。

修訂內容提出，承兌、貼現應具備相應的資質和符合監管要求。承兌人應經營和財務狀況良好，具備到期付款能力。持票人申請貼現，應具有真實交易關係。銀行承兌匯票和財務公司承兌匯票的最高承兌餘額不得超過該承兌人總資産的15%，保證金餘額不得超過承兌人存款規模的10%。商業匯票的付款期限自出票日起至到期日止，最長不得超過6個月。

張麗認為，上述徵求意見的推出，意味著監管對商業承兌匯票的進一步規範，有助於從源頭上防控商票風險，辦法中縮短票據期限，可提高企業回款速度，為中小企業減小負擔，同時起到規避風險作用。國金證券固收研究組負責人蔡浩稱，受到衝擊最大的應該是商票市場，開票企業資質約束、貼現銀行監管雙雙加強，或將有助於提振未來商票市場的信用，保護中下游企業的合法權益。另外，新規還提出商業匯票的貼現人應當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依法設立的、具有貸款業務資質的法人”等要求。安迪説，這應該是商票仲介比較擔心的事情，但具體有多大影響，還需要看實施細則和落地日期。